欧洲金靴：于洪臣被查，一枚小小的逗号

　　“嘭！” 一只可乐杯从合肥体育中心的西看台飞出，不偏不倚砸在了现场督战的足协副主席于洪臣脚下，溅湿了于主席名贵的西裤。

　　那是2013年6月15日，中泰之战比赛的第92分钟。

　　带着愤愤不平，足协的官员们跟随着于洪臣提前退场，去商讨卡马乔的解约事宜。

　　较之22个月前的2011年8月，前脚怒斥山东队常务副总韩公政“既然大家选择了足球这个项目，那就应该尊重这个项目的游戏规则，如果玩不起的话，可以不玩啊”，后脚宣布卡大帅上任的英气勃发，于洪臣在合肥的那一晚成了一枚无法自持的纸人。

　　如果他能够预知未来，自兵败泰国他就应该尽早抽离足球圈……

　　1

　　2023年3月20号，于洪臣从江苏无锡（无锡马拉松赛）失联；不到十天，于洪臣被官宣“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接受组织调查。

　　这位中国足协前实权人物、江湖绰号“于头”的足坛大佬，终于是坐上了冰冷的铁凳。

　　实际在2020年12月初，《体坛周报》马德兴老师就曾爆出过于洪臣“进去了”，但现在看来当时只是协助调查；而如今由李铁案延伸（或涉及2015赛季河北华夏幸福冲超疑云）、被湖北省纪委连根拔起，于洪臣终究难逃法网。

　　提及这位“于头”，就不得不谈十一年前他为广州恒大俱乐部量身定做的护航袈裟——巴里奥斯、孔卡、穆里奇、克莱奥、宝隆、金英权、赵元熙——2012年6月19日，永载史册的臭名昭著的恒大七外援政策，这是于洪臣在中国足协七年工作履历标志性的执政注脚。

　　2012年6月9日，恒大俱乐部联合广州富力、广东日之泉、深圳红钻、广东省足协、广州市足协、深圳市足协，七家中超理事会理事成员共同提出七外援议案，但因为部分“盟友”临阵迫于压力“反水”而作罢。

　　十天后，在6月19日的足协理事会上，亚冠七外援政策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得被足协通过！

　　在赛季中期修改规则且只有恒大在征战亚冠，不论怎么看这都像是分管联赛的于洪臣（韦迪分管国字号）为恒大独家炮制的大礼。

　　当时参加表决会议的一位俱乐部总经理如是说：

　　如果总是这样‘被做主’，感觉没什么意思。可以问问国外的协会，有哪家会让地方协会和下一级联赛俱乐部来做顶级联赛俱乐部的主？涉及到中国职业联赛整体发展方向和思路的，可以通过职业联赛理事会大会决定，涉及到中超、中甲的，应该由中超、中甲自己做主。否则，就是对职业俱乐部的不尊重。

　　一语道破天机：于洪臣和恒大精诚勾连，避开了其余十五家中超俱乐部，而拉进诸多中甲、中乙乃至地方协会参与壮势，这显然存在程序不义。

　　如今看来，刘永灼其时引用《荀子劝学》中的“无冥冥之志者， 无昭昭之明；无惛惛之事者， 无赫赫之功”是多么的讽刺，远不如四年后他在南京奥体“在国内，恒大要的冠军，我不给你，你就不能抢”来的真实。

　　回首只记得，时任国安老总的罗宁彼时孤独的诘难：

　　现在增加到7个外援引进，依据是什么？为什么不是8个，或者20个？是不是任何一个单位，包括参加足协杯的业余队，多跑几趟足协，就都可以提出提案呢？提案的程序依据是什么？如果没有提案的程序依据，随便提出提案，那么我们就提出要引进20个外援。

　　罗总的愤怒不是一蹴而来：国安两次亚冠淘汰赛，“于头”不去工体；上港、鲁能、贵州的亚冠，于头也不亲临现场助威；唯独恒大的亚冠，于头几乎场场不落、比许老板去得还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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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外援事件四年后，2016年10月28日，举国震动的“恒大上贡里皮”在中国足坛明晃晃地发生。

　　那一天，有三个人最开心：主导并促成这一切的中国足协魁首蔡振华，成功和国足形成利益共同体的许老板，以及保住饭碗的斯科拉里。

　　即便有俄罗斯足坛阿布出钱替俄足协聘请希丁克团队的“先例”，但考虑到阿布在俄国内并无控股俱乐部（切尔西远在英伦），而许老板在国内拥有一家俱乐部的情况下还承包了国家队教练团队、让国字号教练组实质“外包”恒大集团的做派，可称世界足坛惊雷。

　　如此家国深情、身心向红的举动，其实早在四年前许老板就做过。

　　2012年伦敦奥运会，历史上几乎所向披靡的中国女排仅名列第五，这让女排情结深重的国人无法接受。适逢其时中国特殊的政治时局，各方各域换届敏感，体育口的相关管理部门可谓如坐针毡。

　　在滂沱的舆论压力下，国家体育总局排球运动管理中心找到了恒大、找到了许老板本人，表示希望郎平能来担任国家队教练，重塑中国女排精神。

　　当时仅是郎平在恒大女排的第三个年头，按照合约还有两年才能到期。

　　但许老板二话没说，不仅当即同意，还“强烈自愿”地补足了郎平剩余两年的年薪200万。最终中国女排成功在铁郎头的带领下复兴，于2016年里约奥运会上再斩金牌。

　　同样的2016年，郎平夺魁3个月后，里皮端坐在了中国足协新闻发布会的C位。

　　这位意大利老头面对着中外记者的长枪短炮，悠哉地推着眼镜、侃侃发表着履新国足的演说。

　　其时，作为蔡振华“豪赌俄罗斯世界杯”战略最重要的一环，里皮国家队成为了中国足协重点关照对象，所有要求一路绿灯——而其保障督察，正是由蔡振华一手提拔的于洪臣。

　　那时早已是足协专职执委（本是副主席，由于足协机构改革而转任执委）的于头，高调就任里皮国家队领队和世预赛代表团团长，全程为意大利教练组是瞻。

　　也正是因为上贡里皮，恒大在此后的2016赛季足协杯决赛与整个2017赛季享尽了“红利”。

　　里皮走马国家队一个月后，2016年足协杯决赛开锣。

　　那个赛季双线紧逼、且刚刚在联赛中战胜恒大（尽管恒大那时已提前夺冠）的江苏苏宁易购，和六冠王恒大狭路相逢。

　　那一年的足协杯天王山大战，国内媒体时隔多年再次打出了“中国国家德比”的噱头，红蓝双方针锋相对，均不容有失。

　　首回合，苏宁在天河体育场1比1逼平恒大，场面呼啸风驰。不夸张地说，即便是2012年的江苏舜天、2014年的北京国安或是2015年的上海上港，都没有三年前初涉足球的苏宁，能让恒大第一次感受到「威胁」。

　　那也是苏宁集团心气大震、意图一鼓作气打出头彩的一年，实力强劲、作风悍然。

　　带着一个主场丢球前往南京，面对赛事宣传片中已经喊出“夺冠”的苏宁，次回合大战前处于悬崖边的恒大，确实慌了。

　　于是，在恒大临时“强烈要求”换裁判的重声下，一个此前闻所未闻的新加坡光头裁判，站在了2016年11月27日南京奥体的草坪中央。

　　当晚，全国球迷见证了特谢拉和马丁内斯全场被野蛮放倒却得不到任何保护的场景，以及南京奥体五万球迷怒骂“足协傻X”、“蔡振华傻X”的巨浪，以及贵宾席上张近东（苏宁董事长）在马丁内斯打进第2球后打开、又在黄博文进球后收起的香槟，以及黄博文进球后冲着东看台的江苏球迷挑衅的宣泄……

　　赛后苏宁内部的晚宴上，一位俱乐部高管安抚因为没能守住黄博文远射而懊恼不已的顾超：

　　没事儿，别想了，这比赛赢不了的。那球就算你扑出去了，他待会也会再给恒大一个点球。

　　而在隔壁的另一边，喜获双冠王的恒大则在召开庆功会。恒大集团副总裁、俱乐部总经理刘永灼，借着五粮液的劲儿，攥着话筒对着恒大队员们高亢地怒吼：

　　在国内，恒大要的冠军，我不给，你不能抢！

　　这句话最近的出处是张艺谋的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电影里，企图挑战王权、攻占皇位的人，亡命甚惨，血流成河。

　　那一晚的南京之后，那位新加坡裁判再未露过面。

　　三年后，恒大再度故技重施，复制了“里皮红利”。

　　2019年6月的国家队比赛日，二进宫的里皮放任一众恒大国脚炸伤、而三天后恒大做客上海八万人却又奇迹般伤愈，最终客场击败上港上港，当赛季也成功抢下中超第八冠………

　　这一幕，于洪臣应是很熟的。

　　早在卡马乔执掌国家队期间，恒大俱乐部数次在国足集训时抢人，秦升、张琳芃的“诈伤”，郑智、孙祥的“年龄过大、需要休息”都得到了作为跟队领导的于洪臣的默许。

　　以致某位记者曾当面质问于洪臣“为何总是偏袒恒大”时，还遭到了于头怒目诛心的一瞪。

　　然而2019年的那次，已然不见了于洪臣的身影，同样消失的还有于头的伯乐上司蔡振华。

　　由于豪赌俄罗斯世界杯、豪赌里皮、豪赌恒大捆绑国家队的一系列失败，早在2017年中蔡振华就淡出了足协权力中心，于洪臣也在里约奥运会担任完足球代表团团队之后正式离开足协，调任田协领导岗位。

　　注意，2017年是一个关键的年份。

　　放眼2017年1月由总局主导的中超中甲U23政策和7月在乒乓球方面的“撤刘撤孔风波”，其兵锋所指不言自明，就是中国足协内部与乒乓球界势力掺杂的保守派力量。

　　而背后的主导力量，是以苟仲文局长为代表的2016年10月上任的体育总局新班子。

　　自此，蔡振华时代宣告落幕，于洪臣的足球政治生涯也跟随蔡振华的退休而终结。

　　颇为巧合的是，恒大也“适时”得在2018赛季队史首次丢掉中超联赛冠军，那也是VAR首次在中超使用，恒大即告丢冠，这实在让人发笑。

　　3

　　于洪臣在足球圈的工作虽于2017年终止，但是诸多种下的恶果却遗乱至今，最典型的就是其主政中超公司期间埋下的资金暗雷。

　　2011年3月，作为足管中心副主任、也是中超公司董事长的于洪臣，提拔了一位叫鲁俊的经理人担任中超公司总经理，取代的则是郎效农。

　　这位鲁俊随即在任上开启“疯狂烧钱”模式，光是“招待费”就挂账百万之巨，给中超公司打造了巨额亏空，短短半年便在韦迪的干预下离职而去。

　　但在鲁俊离职之前，中国足协和体育总局很多人士包括部分媒体都收到过有关鲁俊挪用公款的举报短信，却全部被于洪臣压下，乃至鲁俊出走时中超公司都没有对他进行业务交接必需的财务审计。

　　且关于鲁俊的丑闻，多年来也未曾波及于洪臣的官帽，这同样让人赞叹于头背后的能量。

　　除了财务黑洞，“新飞电器赞助风波”也是鲁俊一手制造的大麻烦。

　　在于洪臣任中超公司董事长位置上时，其时尚在上海观唐公司担任总经理的鲁俊给于头拉来了一笔中超联赛赞助，金主就是新飞电器。

　　不过新飞电器按照合约应该在2010赛季后打完的赞助款项，始终拖着超过两百万的尾款未付。

　　2013年5月，中超公司向北京市仲裁委提起申请，要求仲裁上海观唐拖欠的两百万赞助尾款——但是半年后，却是仲裁结果却是中超公司败诉，原因竟然是“当时还在中国足协任职的某位员工疑似‘作伪证’，证明是中超公司违约在先”。

　　毫无疑问，又是鲁俊作祟。

　　但极为吊诡的是，中超公司意欲再提诉讼，居然被身为董事长的于洪臣制止了……

　　四年后，于洪臣赴中国田协任职一把手，一家名叫上海跑友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企业迅速在第一时间悄咪咪地成为了中国马拉松赛事联盟的独家官方运营商，而那家公司当时的法人不是别人，又是鲁俊。

　　跋

　　今年中央巡视组巡视国家体育总局，有中国足协员工向巡视组递交了检举材料，其中就有提及当年新飞电器中超赞助款中两百万尾款被赖掉的旧事，也算是敲响了于洪臣的丧钟。

　　另外，也正是那一阶段，邓超推出的主旋律电影《中国乒乓》被莫名推迟延期，而邓超本人在片中饰演的男乒主教练，其原型人物就是蔡振华——这个角色名字此前已经经过多次更改，在预告片中叫蔡新华，点映时又改成了戴敏佳……

　　这是一个蹊跷又微妙的信号。

　　于洪臣被查，或只是一枚小小的逗号。

　　【文/欧洲金靴，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金靴文化”，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