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3月30日,纽约曼哈顿大陪审团投票决定对美国前总统特朗普发起诉讼,指控其涉嫌在2016年竞选期间通过律师迈克尔·科恩向艳星丹尼尔斯支付“封口费”并伪造商业记录,具体指控罪名将在随后几天公布。目前起诉书的相关细节尚未公开。
纽约曼哈顿大陪审团的这一决定,将使特朗普成为美国历史上第一位面临刑事指控的前总统,甚至有可能改变2024年的竞选态势,成为美国选举政治的一道分水岭。
就诉讼事件而言,其调查与发酵过程并不寻常,指控背后的法律支撑也尚不清晰。推测来看,由于将封口费归类为法律费用支出,特朗普在纽约州面临的指控将涉及伪造商业记录等多项轻罪,以往此类罪行处罚多以罚款为主。但若检察官能够证明“封口费”涉嫌掩盖违反竞选财务法等联邦罪行,将有可能涉及重罪,使当事人面临最高4年刑期。
值得一提的是,纽约州重罪追溯期限通常为5年,且该案证人证词大都来自于反特朗普人士,特别是此前2021年曼哈顿地方检察官办公室已在同一法院提起对特朗普集团财务犯罪的刑事指控,后续接管该案件调查工作的检察官阿尔文·布拉格曾拒绝该案件进入诉讼阶段。种种要素叠加之下,此次诉讼突然提起,背后的政治指向难以被忽视。
美国媒体相关报道显示,特朗普最快或将于4月3日自首并受审。毋庸置疑,前总统前往纽约并不代表此次风波告一段落。相反,伴随审判的将是前所未有的法律纠纷与动荡,美国政治正因此事陷入未知的“乱斗”时刻。
特朗普与绯闻对象丹尼尔斯。图片来源:美媒
诉讼背后:博弈态势及未来动向
特朗普此前在个人社交媒体上预告被捕、呼吁支持者“夺回国家”等行为声势浩大,实则一定程度暴露了他在这一案件中的被动处境。一方面,由于涉及婚外情等私德问题,关注候选人品行的保守宗教选民可能会对特朗普的好感度骤减。另一方面,曼哈顿的案件或将产生连锁反应,导致其他民事、刑事调查和指控接踵而至。就特朗普纠纷缠身的窘迫情况来看,相较于海湖庄园机密文件案和国会山动乱案所关联的叛国罪等罪名,封口费案件仅仅是他未来可能面临的严峻法律困境中最简单的一环。
对于特朗普及其法律团队而言,此次诉讼背后仍有较大操作空间。首先,基于2024大选临近,为了避免潜在的定罪入狱结果,其律师大概率不会提出速审(Speedy Trial)要求,并将最大限度寻求推迟和延长诉讼程序。其次,特朗普律师也将就选择性或恶意起诉、政治迫害等不当行为对地方检察官提起控告,并宣称当事人对其前任律师的非法操作不知情,积极发起针对起诉书的驳回动议。特朗普甚至有机会能够寻求将审判转移到纽约州其他地方法院,借此为后续法律议程争取时间。即便诉讼进入最终审判程序,其也有权继续参加总统竞选。
同时,由于案件牵连美国三权分立下多个行为主体,其面临的舆论压力和潜在的未知制度风险也将左右事态发展。政府方面,由于特朗普将诉讼矛头直指拜登,叫嚣民主党是该事件幕后黑手,联邦政府部门面临极大的舆论压力和潜在的骚乱风险。国会方面,众议院议长凯文·麦卡锡、司法委员会主席吉姆·乔丹已经宣布对曼哈顿地方检察官展开监督与审查;因涉及后勤与法律程序安排,与特朗普关联紧密的联邦调查局也将参与其中。
就检方而言,如若起诉书中涉嫌重罪起诉,其后续司法进程难度将大大提升。但若将诉讼重心转移至轻罪层面,其将有可能摆脱上述提及的特朗普方面的控告,依据宪法第一条第三款对总统权责规定推动审判。无论如何,检察官与地方法院必须优先保证证据链的严密程度以及证人证词的可信度,并设法证明起诉动机的清白、诉讼的合理性与必要性,才能突破法律与制度的层层阻力,顺利对前总统定罪批捕。
3月20日,纽约警方在纽约市曼哈顿刑事法院前铺设路障。图自纽约时报
奔车朽索:美国政治步入暗野深水
从美国政治层面来看,其一直对制度性自我纠错和清晰的权责约束,以及自制宪会议以来的诸多共识性原则引以为傲。此次起诉显然将导致对美式民主与法治的拷问,也让美国政治制度衰败的风险日益显山露水。
第一,面向2024年大选的两党迎来“下注时刻”。特朗普被起诉可能成为2024年美国总统大选进程的转折点,随着事态发酵和不可控因素增多,两党也站在决定未来战略方向的十字路口。
对共和党而言,是否回归特朗普式的政党轨道,仍是横亘在其发展路径上的核心命题,而特朗普被起诉或将从外部加剧党内阵营的分化与整合。自2022年海湖庄园遭突袭后,各派共和党人呈现集结态势。在当前态势下,国会共和党人已迅速达成统一战线,包括建制派与保守派、极端派与温和派、特朗普派与反特朗普派,甚至参议院与众议院等党内不同层级斗争的激烈程度已大大减缓。
“特朗普优先”还是“党派优先”的矛盾虽有可能被冻结,但绝不会就此消弭。此前潜在参选人、前新泽西州州长克里斯·克里斯蒂宣称不支持特朗普,证明共和党内的政治派系正在暗自集资下注,设想没有特朗普后的政治生态与发展途径。而且,后续共和党如何与特朗普保持一定距离、如何解决社会骚乱等事件对共和党的负面影响仍未有确切答案。
现任总统拜登拒绝回应特朗普被起诉一事。图自美媒
民主党方面则面临“隔岸观火”和“推波助澜”两条途径,而城门鱼殃的前景也无法彻底排除。在可能到来的拜登、特朗普与德桑蒂斯“三强鼎立”格局下,共和党内部博弈将对2024年总统大选结果起到决定性作用。因此,拜登政府是否要效仿麦卡锡,借助相关程序深度参与此次司法博弈,仍在党内存在分歧。
而且当前多数针对特朗普的民事、刑事案件,大多都由民主党检察官在民主党选区进行调查,来自共和党人的报复行动将很快到来。前总统遭到“政治迫害”在很大程度上迎合了共和党在第118届国会的政治诉求,并为一潭死水的“联邦政府武器化”调查注入活力与合法性。特朗普的命运将决定众议院是否会就拜登之子相关案件、阿富汗撤军等失职行为对其发起弹劾。但值得注意的是,由于存在选民与执法机关冲突的潜在风险,民主党仍有可能借此推动“警察改革”议题的推进,撬动共和党在执法人员等阶层的选票。
第二,随着诉讼发酵,美国民主的损耗将全面加深。一是美国政治原则将遭遇多重拷问。美国实行的三权分立制度意味着,立法、司法和行政分支各自保持自身运作的公平理性。但随着立法、行政分支涉嫌“武器化”之后,司法分支也沉没在质疑声浪之中,其在社会力量动态平衡中的调节作用逐渐消失。如果特朗普在面临指控或定罪的情况下赢得总统职位,美国政治制度的合法性、公信力和运行效力将遭受严重损害。
二是“破窗效应”将使得越来越多的政治默契处于危险边缘。无论起诉理由是否适当,此举都将是美国政治及美国法制史上一次意义重大的突破,也让联邦制度面临压力。作为先例,此次诉讼不仅减轻了佐治亚州和华盛顿检察官跟进特朗普相关案件的压力,而且为地方检察官单方起诉总统打开了“方便之门”,报复与追责将恶化未来美国的政治矛盾,冲击其政治秩序的内部稳定。
三是大选临近,“特朗普主义”在选举实操层面的影响力或将继续扩大。“特朗普主义”实际上已经脱离特朗普本人而存在。首先是在竞选中以树敌为核心的“特朗普逻辑”,特朗普建立的极端左翼、“深层政府”等假想敌既能帮助挑动矛盾、刺激选票,同时也有助于转嫁自身罪行和丑闻,为竞选兜底。其次是巩固选民中的“特朗普模式”,即在提高选民粘性基础上增加选民数量,提升忠诚度。最后是其所提倡贴近美国“政治地板”的“特朗普价值”,以最浅层的表述积极迎合本土利益、下层群众与传统共识,以此跨越多数现代政治约束,获得更广泛支持。
一批非裔支持者在海湖庄园附近声援特朗普。图自美联社
第三,选民陷入愤怒、恐惧和倦怠的情绪政治。特朗普的竞选行动往往带有极强的政治煽动性。在吸收这一理念后,民主党则利用选民的“恐惧”,宣扬其是避免美国民主脱缰的“守护人”。目前,特朗普的支持率和政治筹款迅速飙升,未来可能将以“复仇”的愤怒姿态回归。
但情绪选举已在美国出现多次(2016、2020、2022年),几乎没有为美国政治生态恢复留有任何喘息时间。拜登上任以来试图回归中间路线,借助独立人士和温和选民修正美国政治发展方向,但举步维艰,继两党斗争而来的倦怠几乎难以避免。
随着政治僵局愈演愈烈,美国内部政治力量重组趋势有所显现。美国政治是在撕裂后的漫长修复中停滞不前,还是走向亨廷顿所预言的两极势力“自我抵消”式的政治稳定?无论答案如何,这一轮新的“乱斗”已为美国政治留下痛苦的暗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