滠水农夫：论当代“于连”许家印的倒掉

　　笔者之前写过《论不是“人民富豪”的许家印的倒掉》，现在这篇小文则是受到张宏良同志《许家印——当今中国又一个于连》一文的启发。

　　于连是法国小说家家司汤达名著《红与黑》中的主人公，其故事发生在法国大革命之后波旁王朝复辟的大背景下。于连从小崇拿破仑，渴望建功立业，不甘心象他的父辈一样做一个木匠，有着强烈的向上爬的欲望，然而由于出身低微，在阶层固化、等级森严的法国社会，按正常途径他几乎没有晋升机会，于是他只能掩饰自己的内心，投靠自己并不喜欢的宗教，并利用与贵族阶级女性的恋爱关系，寻求进入上层社会的通道。然而正当他志得意满时，教会密谋陷害，把他送到了权贵们一手操控的断头台。对于于连这一文学形象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他虚伪、阴险、踩着女人的肩膀向上，是一个地地道道的阴谋家、野心家。也有人认为他是法对时反对封建权贵的勇士，是资产阶级个人奋斗的典型代表。还有人认为他是拿破仑时代的悲剧英雄。

　　作为经典人物，于连这一文学形象滋养了无数人的心灵，尤其是在底层有志青年中间产生了深深的共鸣，他们对于连的同情就是对自身改变命运的渴望。笔者曾在《从祁同伟、高启强的悲剧命运看底层人的出路》中指出：“类似祁同伟、高启强这样的人物，古今中外层出不穷，通过文学艺术塑造的典型形象也屡见不鲜，比如《红与黑》中的于连，靠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和坚韧不拔的毅力，为了实现自己的巨大野心而孤身一人在一个等级森严的社会里辛苦地奋斗着，其间不乏种种不光彩的手段。正当他自以为踏上了飞黄腾达的坦途和得到了超越阶级的爱情之时，社会却无情地把他送上了断头台。于连这样的悲剧在无数底层出身的人身上上演，祁同伟、高启强只不过是这一联串人物中的一个，只要还存在着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特权等级社会，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停止，一个个于连、祁同伟、高启强们就会接连产生出来。”

　　现在一众欢呼“倒得好”的许家印何尝不是又一个于连。许家印出身于河南一个农民家庭，母亲早逝，他在艰辛中长大，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武汉钢铁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河南舞阳钢铁厂工作。之后是创业，乘着改革开发的东风，他的事业越做越大，一度成为中国首富。截止倒掉之前的人生履历，许家印无疑是穷小子个人奋斗成功逆袭的励志典型。可是，最后的结局他也如同于连一样，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今天加在他身上的所有罪名，确实他是罪有应得，然而我们除了发泄墙倒众人推和落井下石的快感外，难道就没有一点理性的思考和对这件事更深层次的反思。其实正如于连的悲剧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剧，而是时代的悲剧一样，许家印悲剧结局也注定是他无法逃避的，他的命运只能随着时代的波动而沉沦。

　　然而奇怪的是，人们对于连的悲剧更容易产生同情，对许家印的结局则更多幸灾乐祸，之所以如此，除了国人喜好“墙倒众人推”而不是“众人推墙倒”的劣根性外，关键的还是民族—国家主义叙事遮蔽了他们的眼睛，认为许家印向外转移财产是卖国投敌，欠下巨债使普通老百姓受到极大损失是破坏国家稳定，然而他们忘记了卖国是要有资本的，也忘记了欠下巨债的始作俑者和背后操盘手究竟是谁，一个农民出身的暴发户许家印量他也没这大能量。

　　正如评论者所说：“但是这些罪名都是大家愿意看到的，也是想让大家看到的，中国房地产到现在这样的地步，一定需要有人出面承担责任。恶贯满盈的许家印们显然就是最好的人选。当承担后果的人和享受利益的人严重不匹配的时候，用谎言来掩盖真相，无疑成为了唯一的解决方案。”许家印虽然罪责难逃，但绝不是罪魁祸首，他不过是背后掌控者抛出来的供一众泄愤的背锅侠而已。

　　许加印的错误不在那些法律上犯罪事实的判定，因为他的作所为并没有超出“依法犯罪”的范围，而且这样的“依法犯罪”司空见惯，绝非仅其一人，也非其最甚。他的错误也不在于不爱党爱国的道德指责，作为极为聪明的人，他不可能不懂得没有党的富民政策、没有政府“店小二”的贴心服务，他能够那么顺利地晋升先富阶级，然而作为资本家，其阶级本性决定了他不可能有大公无私的大局意识和舍己为人的看齐意识。许家印根本的错误还在于他高估了自己的能量，信奉个人奋斗的迷信，进入了不该进入的不属于自己的权贵阶级圈子，在权力场和利益场的内斗中，难免被作为弃子抛出。

　　这不仅是他个人的失败，更是我们时代的症候。还是张宏良同志说得好：“如果于连、吴小晖和许家印是在革命年代，他们可能会成为卓越的无产阶级革命战士;如果是在美国那样的开放社会中，他们可能会成为无忧无虑的比尔-盖茨和巴菲特;不幸的是他们是在一个阶级关系已经固化的封闭社会中，这种固化的阶级环境决定了他们无论多么有权有钱也无法跨越当今社会的阶级鸿沟。”

　　归根结底，还是那句老话：好的制度能使鬼变在人，坏的制度能使人变成鬼。国人通常喜欢对死老虎痛下杀手，却对产生大老虎、活老虎的制度视而不见，从这一点上说，他们连几百年前资产阶级革命时期的于连的思想觉悟都不如。尽管于连不择手段往上爬，但他走上权贵阶级操纵的断头台时表现了决绝的勇气，对权贵阶级进行了无情鞭鞑，而今天我们这些本属于连同一阶级的弟兄们，却一面对于连的遭遇幸灾乐祸，一面又对操控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权贵阶级投以谄媚的笑脸。这才是最深沉的悲哀！

　　2023-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