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金靴：彩票的前世今生

　　12月2日，中国福利彩票“快乐8”第2023322期开奖，当期江西中出“选七中七”奖项5.01万注，其中南昌市中出5.0095万注。

　　当天，该彩民在南昌市福彩站点共购买了五万注号码相同的快乐8游戏“选七”玩法的彩票。当晚，他所购彩票均中得快乐8“选七中七”奖项，单注奖金4475元，总奖金达2亿多元。

　　同时，根据彩票店店主的消息，由于此次中奖金额过大触发了限赔，单注奖金只到4475元，领奖人领2.2亿余元奖金时无需缴税……

　　根据《个人所得税法》等相关规定，福利彩票的中奖所得属于偶然所得，适用20%的税率。政策为吸引公众购买福利彩票，一直是对单注奖金1万元以下的免税，但假若中49250注头奖、狂揽2.2亿元事件为真，却依然免税，这可能与《个人所得税法》的规定相悖。

　　彩票行业作为一座巨大的吸金池，历来质疑声不断，相关管理岗位也是“前腐后继”。

　　十八大后，国家曾对彩票领域存在问题进行过最为详尽的一次调查审计，并在2015年审计署第四号审计结果中予以公告（这一审计在2014年11月至12月间完成）。

　　近十年前的那次审计对象，包括财政部，民政部及所属中国福利彩票发行管理中心，体育总局及所属体育彩票管理中心，以及北京、山西等十八个省市的省级财政、民政、体育部门，228个省市级彩票销售机构，4965个彩票公益金资助项目，审计对象的时间跨度为2012年至2014年10月。

　　彩票业的利益集团其生长时间绵长、涉及派系错综复杂、央地一体根深蒂固。

　　因而十年前的实际审计工作过程中，频频出现不配合不支持的遇阻现象。

　　比如在某地审计一个养老院项目时，民政局的工作人员死活不愿意带审计人员到现场，直到最后眼见无法隐瞒，才指着矗在跟前的一栋建筑说“这个就是”——原来这个被冠以养老院的项目，没有被用来接待老人，却被当地民政局用做了办公楼。

　　2014年12月份，当轮审计结束，结果公告显示：发现了一些违法违规问题，包括虚报套取、违规采购、违规构建楼堂馆所和发放津补贴等，一些地方还存在违规利用互联网销售彩票、彩票资金闲置等问题。

　　其中，有584个单位挤占挪用彩票资金33.3亿元，用于平衡一般预算、企业经营周转、弥补工作经费和违规对外投资等。

　　一些接受媒体采访的退休官员当时曾称，这说明挤占挪用的问题比较普遍，且“受惠”的领域较为广泛，既有政府用的，也有企业用的，还有员工用的，还有对外投资的，各种情况都有。

　　与此相关的另一个审计结果是违规购建楼堂馆所和发放补贴，其中有32个单位违规使用彩票资金购建楼堂馆所，涉及资金31.47亿元；另外还有141个单位用彩票资金发放津贴补贴，涉及资金3.83亿元。

　　最典型的就是著名的“黄山培训基地”项目，这本是90年代民政部在黄山建立的一个面向优抚对象，承担接待和疗养职能的服务机构。后来因为经营管理问题，移交给了中国福利彩票发行管理中心，重新界定用途并进行了改造建设。

　　审计署彩票资金审计结果公告的明细附表中显示，中国福利彩票发行管理中心及其下属公司，违规以“黄山培训基地”的名义建设酒店，总投资22240.56万元，其中中国福利彩票发行管理中心投资12700.77万元。

　　2014年9月，新华社记者调查发现，黄山培训基地已经变成一家准五星级酒店庄园，庄园内奢华程度惊人，官员频繁出入，培训基地已经变成内部接待的高档酒店，俨然成了福彩发行中心的“山水庄园”。

　　2012年底中央八项规定颁布后，福彩系统一度停止在此酒店开展“培训业务、公务接待以及召开各类会议”，但民众对其怒火仍未平息。

　　2015年12月26日，十二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十八次会议举行联组会议，就国务院关于2014年度中央预算执行和其他财政收支审计查出问题整改情况的报告进行专题询问。

　　那次询问聚焦了彩票发行、地方债务等热点话题，会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尹中卿一连抛出多个问题，向时任民政部部长李立国发难，怒斥彩票业腐败乱象…

　　约一年后，2017年1月，中纪委对李立国进行审查；一个月后，中纪委对李立国和民政部原党组成员、副部长窦玉沛严重失职失责问题立案审查；再八个月后，2017年10月14日，十八届中央委员会第七次全体会议审议并通过了中纪委关于李立国严重违纪问题的审查报告，确认中央政治局之前作出的给予李立国留党察看二年处分。

　　今年4月12日也发生过一件极其恶劣的丑闻：福建地方体彩“31选7”开奖，第四号圆球停在斜坡顶部，没有落到奖号队列。同时，四号圆球还挡住了后面的三个圆球，都没有下落，似乎是某个圆球和其他球的材质不同。

　　光天化日之下所有人都看到了异常现象，但是彩票开奖继续进行……福建省体育彩票管理中心工作人员后续声称：

　　发生了小概率事件，原因可能是天气。

　　再回到这次的“五万注”、“免交税”闹剧，细细品味，其实我倒是觉得，这种明显会引发舆情的新闻能让它堂而皇之上热搜，可能反而是在指向其背后集团。

　　后续，也许会有动作。

　　彩票的背景简单介绍一下，都是公开信息。

　　我国彩票萌芽于1984年，当时，时任民政部部长崔乃夫开始规划福利彩票发行以筹集资金“服务残疾人事业”。

　　崔乃夫当时认为：

　　政府各部门职能不同，就像打篮球有前锋、中锋和后卫，民政部门的任务更多是打后卫，发挥社会稳定机制的作用。

　　在崔乃夫的观察里，新中国成立初期民政部门曾有效解决了禁毒禁赌、妓女改造、灾区生产自救等问题，改革开放后民政工作的对象主要是“最困难的人”和“最可爱的人”（军烈属、老红军、革命残废军人等），因为“新形势下一些老办法已经不行了”。

　　崔乃夫的观点或许没有错，但内在实质的逻辑缘由很少有人讲清楚。

　　所谓民政部在80年代初职能的转化，最核心的外部变化助推就是因为当时已经诞生了一大批“老同志家族”及其相关产业需要国家财政继续支持，而在当时产业升级与新工业化尚未实现时，取财于民就成了捷径。

　　包括放弃新中国成立后持续多年的政府养老政策、开始引导农民自主投保，都是为了减轻财政压力。

　　也是在1984年3月，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在全国政协礼堂宣布成立，挂靠在民政部旗下。

　　这所基金会当时的地位从它的场所即可见一斑：设在北京西城区西直门内一百一十六号大院的解放军总政治部招待所内，无需多言。

　　成立当天，彭真、王震、余秋里、王平、段君毅、胡子昂、朱学范、阿沛·阿旺晋美、荣毅仁、李鹏、杨静仁、赵朴初等同志均有到会，王震任名誉理事长，基金会级别之高深入人心。

　　崔乃夫本是基金会理事长，在基金会运行平稳后便卸任，理事长之位交接给了当时的基金会副理事长。

　　这位基金会副理事长彼时刚回国不久，归来后就谋划中国应当建立像美国、加拿大等国那样成熟的疗养体系、康复中心等，残疾人福利基金会也顺应而生。

　　1986年8月，民政部向国务院报送了《关于开展社会福利有奖募捐活动的请示》，建议每年发行十亿元的有奖募捐券。

　　一年后，民政部成立了“中国社会福利有奖募捐委员会”，崔乃夫担任“中募委”主任，接棒的中国残疾人福利基金会理事长担任副主任，国务院四十四个有关部委负责人悉数担任委员，规格相当之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第一家彩票经营、管理机构。

　　后先在河北省发行试水，再推广至全国，一直到今天，累计销售26458.37亿，筹集资金近8000亿。

　　需要看到，我国从来没有彩票法，彩票的专营权四十年来一直握在彩票中心手中，就像烟草专营权一直握在烟草公司手中一样。

　　加之所有彩票开奖的“公证人员”都是彩票中心自雇，而公证机构在2017年又曾被降级为自收自支的单位，这就导致公证人员纯粹是摆设，极度掣肘于彩票中心的“甲方威严”（2016年福彩第100期甚至出现过公证员名字对不上的造假喜剧）。

　　因而，彩票行业特别是诸管理部门向来完全是处于一种“法外之地”的状态，除非更高一级的行政部门对其进行特别审查并以党纪进行处分，否则几乎没有任何力量可以对之予以监督。

　　这就是彩票的前世今生。

    【文/欧洲金靴，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公众号“金靴炮打鼕宫”，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