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工人大罢工：根源不是延长退休年龄，而是越来越严重的社会不平等

　　2023年4月10日，法国工人又罢工了。这轮罢工大约有74万人参与，工会则宣称超过200万人响应。其实这不是法国人近期第一次罢工了，自1月以来罢工行动一直在继续，例如1月31日就发生了120万人的大罢工。

　　一、罢工的直接原因是1月10日公布的退休与养老金制度改革方案

　　这一轮罢工的原因是什么呢？主要是2023年1月10日法国政府公布的退休与养老金制度改革方案，法国参议院于3月11日投票通过了这项退休改革方案。其中最关键的一项是，从现在到2030年，将法定退休年龄由目前的62岁逐渐推迟到64岁。反对这一改革措施的各工会立即宣布，1月19日为第一个抗议行动日。从1月的民调可以发现，近四分之三的法国人，都反对这项年金改革。比较有意思的是，现在极左翼和极右翼的主张越来越趋同了，两方都认为退休制度改革严重违背了公平原则。极右翼国民阵线领导人勒庞称，国民阵线将全力“阻止”这一“不公正的改革”，激进左翼法兰西不屈服党则指这一改革方案是“严重的社会倒退”。法国总工会（CGT）领袖马丁内斯更激动地说：“我们又倒退到我们先辈的时代，也就是说，工地的活做完了，等着你的是墓地。”

　　不少人会问，不就是延长2年的退休之路，真有那么严重吗？62岁的退休年龄已经很低，而且法国人一周才工作35小时，多工作2年有差吗？的确，法国的退休年龄如果提高到64岁，还是比荷兰、美国、西班牙、英国等开发国家低。从下面这张图中大家也可以看出来，法国退休年龄是全欧洲最低的。但2010年前，法国的退休年龄才60岁呀！短短10余年，退休年龄就大幅调涨，或许这让法国人的相对剥夺感更强烈吧？

　　二、左翼总统密特朗的重大贡献：把退休年龄从65岁降低到60岁

　　法国早在1945年就开始建立社会保障制度。从那时起，所有职工被要求缴纳费用，保障年龄超过65岁的退休职工享受养老金，这个现收现付的退休制度也被叫作社会分摊制。在职职工为退休职工养老，也被认为是法国代际团结的体现。

　　把退休年龄降下来的，是左翼总统密特朗。密特朗在年轻的时候参加过托派组织。1981年，密特朗领导着一个由社会主义者、共产主义者和左翼成员组成的联盟，在竞选宣言中承诺，“人人都要60岁退休！”一直以来，左翼政党都在倡导缩短工作时间、延长带薪假期和提早退休，密特朗甚至任命了一名前工会成员担任“自由时间部长”。两年后，养老金的大蛋糕被送到法国人面前，密特朗成功将退休年龄从65岁提前到60岁。这一点不得不承认，密特朗干的漂亮！现代社会劳动生产率都这么高了，养活全部人口需要生产的粮食、商品对应的劳动时间大大减少了，通俗点说，就是生产效率提高了，大家就应该轻轻松松的生活，早点退休享清福。

　　但劳动者早点退休、少加班，就意味着资产阶级剥削的剩余价值减少了，资产阶级肯定不干啊。尤其是在新自由主义横行的年代里，几乎每一任法国总统都想把退休年龄给改回来。但法国人民那可是响当当的革命民族，历来崇尚行动主义，于是过去40多年里，法国几乎每一次新的养老金制度改革都会引发罢工和大规模的抗议示威活动。

　　首当其冲的就是在1995年，希拉克担任总统期间，总理阿兰·朱佩提出了一项社会保障计划，其中涉及一项养老金改革，希望将公共缴款与私人缴款的期限保持一致。该计划一公开便引发大规模罢工，交通瘫痪近一个月。最终希拉克不得不放弃了改革。到了2010年，新自由主义总统萨科齐也将养老金体制改革作为任期内的核心目标之一。时任劳工部长的埃里克·沃尔特提出养老金改革方案，希望将法定退休年龄从60岁升至62岁，再次引发民众抗议。最终，萨科齐对改革做出部分让步后，历史性地将法国人的退休年龄从60岁延迟至62岁。而其付出的代价是支持率一度跌至30％以下，成为30多年以来第一位没有成功连任的法国总统。在2012年总统选举中击败萨科齐的奥朗德，也没有放弃对养老金制度的改革。相较于直接提高退休年龄，奥朗德尝试保持退休年龄不变，但逐渐提高领取全额养老金所需的缴费年限。与前任的政治命运类似，他付出的代价是历史上最低的民意支持率，以及在一个任期后就匆匆下台。

　　纵观法国养老金制度改革的历程不难发现，法国社会强大的左右翼力量、工会势力已成为牵制改革的主要力量。

　　三、为啥延迟退休不得人心，法国政府还是要强推呢？

　　根本原因就是政府没钱了。受经济发展低迷、人口老龄化等多重因素的影响，法国的退休制度日益受到严重挑战，政府尤其担心诱发巨大的财政赤字，想通过深度改革维系财政平衡，维系法国式退休制度的可持续性。

　　根据欧盟统计局的数据，法国已经是欧盟内养老金公共支出第二高的国家，仅次于希腊。2020年，法国养老金支出占GDP的13.0％，欧盟平均为10.3％，德国仅为9.6％。各国养老金实际上都是现收现付的，也就是说退休人员领到的退休金不是自己年轻时候存进去的，而是目前工作的青壮年缴纳的养老保险。这一制度能稳定运行的前提，是青壮年工作人口足够多、退休人员不要太多。但随着人口预期寿命的延长，法国在职人员与退休人员的比例急剧变化。1950年，每位退休人员对应着4位在职人员为养老系统缴费；到了2000年，职退比例为2比1；2020年，该比例已经降至1.7比1；预计到2040年，会进一步降至1.3比1。法国退休指导委员会认为，法国养老金系统将于2023年正式进入赤字阶段，在今后10年内，预计赤字将达到国内生产总值（GDP）的0.5％至0.8％。未来25年间，养老金系统将 “平均处于赤字状态”。

　　2017年，马克龙在竞选总统时就表示，要对碎片化的退休制度进行改革，并希望将退休年龄推迟至65岁。被迫于第一个任期搁置改革计划后，法国政府也在退休年龄上作出妥协，从最初选举承诺的65岁，变成64岁。

　　而马克龙现如今的这次改革，也已经是密特朗总统将退休年龄降至60岁以来，法国进行的第七次养老制度改革。但对于马克龙来说，赢得养老金改革战役的艰难程度甚至要超过前几任总统。2000年法国进行宪法改革，将每届总统任期从7年调整至5年，与议会选举周期一致，从而减少“左右共治”的风险。在这之后，当选总统所在的党派几乎都能够在立法选举中获得议会多数席位。然而在2022年6月的法国国民议会选举中，执政党联盟失去了议会中的绝对多数席位。法国国民议会选举又称立法选举，主要职责是立法讨论和表决，议会共有577个议席。马克龙所在的中间派联盟累计仅获得234席，低于占据国民议会绝对多数所需的289席。这意味着，现阶段马克龙的执政党联盟若想在议会中保证法案通过，不得不去寻求中右翼共和党议员的支持，获得该党61个议席中的至少55席。据悉，总理博尔内已经与该党主席谈判，达成了一项临时协议，包括将最低养老金提升至月1200欧元，以及从事体力劳动和20岁之前参加工作的人可以更早退休。

　　至于左翼反对党联盟，他们称已经向议会提交了7000多项立法草案修正案，以减缓养老金改革方案通过议会的进程。

　　如果马克龙的退休制度改革方案能够获得足够共和党议员足够多的支持，改革法案将会顺利通过。一旦不能，法国政府也极有可能动用宪法49-3条款，押上政府信誉，不经国民议会投票强行通过改革。

　　大多数法国人并不是对养老改革全盘否定，只是反对其中某些具体条款。对于法国政府来说，如何协调少数特殊行业群体的利益诉求，回应广大普通民众要求平等与公正的呼声，重建社会平等与公正的边界至关重要。工会所领导的抗议活动并没有随着时间而平息，反而有更加激烈的趋势。通常被认为是改革派的法国劳工民主联盟（CFDT）在本轮改革中，也坚定地站在了对立面。该工会负责人贝尔热呼吁：“让所有八大工会团结一致，反对64岁退休。”

　　法国工人和学生已经结成同盟共同反对马克龙的养老改革方案。法国八个主要工会以及五个学生联合会决定，继续发起全国性的示威活动。这将引发一场长期而激烈的冲突。

　　四、根本原因是群众越来越清晰的认识到：这个社会是不平等的，我们必须改变

　　真正的问题是不平等。法国人将按时退休视为一项基本权利，非常依赖现有的退休年龄，也就退休之后那几年他们还能到处旅游，再老就跑不动了。他们劳累了一辈子，计划着享受退休之后几年的健康生活，不被工作、孩子、年迈的父母所困。对于许多法国人来说，退休是人生中唯一可以享受自由的时光。

　　就在政府宣布新的改革方案之时，法国富豪们的财富还在快速增长，而俄乌冲突升级后的一年中，欧洲的食品和能源价格不断上涨，养老金改革计划让本就不满的低学历、低收入阶级利益继续受损。这些人通常比白领退休人员更早开始工作，且平均预期寿命更短。

　　2023年1月的两场大规模罢工正是这种不满的体现。法国民调机构IFOP公布的民调结果显示，超过三分之二的法国人 (68％) 反对改革法案，很多人认为改革的真正问题是它造成的不平等。参与抗议的民众之一阿诺·图纳伯夫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法国大革命两百年后，社会似乎并没有变得更加平等。从抵制燃油税上涨，到提高退休年龄，法国政府的举措正在点燃新一轮的愤怒。

　　一位抗议者表示：“对于很多人来说，延迟退休意味着，结束了工作，就直接去墓地。” 虽然法国人均寿命有所增长，在2022年，法国女性的人均寿命是85.2岁，男性79.3岁。但20年来，法国人维持身体整体健康的年龄却并未延长，男性在64岁，女性为65岁。

　　这项改革对高风险职业不公平，尤其是下水道清洁师、消防员等行业，他们所工作的环境恶劣、危险性强、体力负荷相当大，一名下水道清洁师戴着防毒面具从狭窄的通道中爬出来后，对着镜头表示：“这样的工作，我无法忍受一直干到64岁，如果像马克龙一样做总统，干到70岁也没问题。”

　　养老金福利对普通公众的影响要远远大于对富人的影响。马克龙的改革会进一步加大贫富差距，而且对较早开始工作的人不公平。资本家们在危机期间大发横财，资产阶级政府却要一步步剥夺工人阶级手中仅有的财富和权利，这种劫贫济富的政策当然不能忍，而且也无须再忍。让我们为法国的劳动者们喝彩：我们理所应当去争取更好的退休生活！我们也有权利选择没有资本剥削劳动者的社会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