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也谈《满江红》

　　西历2023年，中国传统兔年春节，杭州人出游西湖，必去的一个是方是岳王庙，要做三件事，一是礼拜岳王爷；二是瞻仰“精忠报国”，三是打秦桧一干奸佞。年年如此，今年亦如此。年年如此，无人关注，习以为常；今年如此，却引发了关注，原因，是因为一部名叫《满江红》的电影大卖。

　　《满江红》，词牌名，但一提及此词牌，马上想到的是岳王爷和教员的两首词。一个是“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另一个是“小小寰球，有几个苍蝇碰壁。嗡嗡叫，几声凄厉，几声抽泣。蚂蚁缘槐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正西风落叶下长安，飞鸣镝。多少事，从来急；天地转，光阴迫。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要扫除一切害人虫，全无敌。”两位伟大的英雄，间隔七百年，居然产生了共鸣。

　　并非所有去礼敬岳王爷、打秦桧的游客都看过新编电影《满江红》，但中国人，不知道岳王爷和教员事迹者，应该极少。

　　没看过这部新电影的人，听到这个名字，以为要弘扬岳王爷和教员的精神了，所以，比往年更加想去岳王庙。看过这部新电影的人，当看到由秦桧带领军队诵读岳王爷的《满江红》后，更加急切地要到西湖打秦桧。

　　中国历史悠久，历史悠久的老百姓，就这么顽强，老思想、老传统根深蒂固，不可能动摇。想必这部电影的策划、制片、编导、主审、宣发者，也是知道的。这在他们眼里，应该叫“文化负担太重”。

　　秦桧，因暗地勾结金朝、出卖大宋人民、杀害抗金领袖岳王爷，而被中国人民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甚至金朝人也极厌恶他。

　　八百年来，秦家子孙虽谈不上枝繁叶茂，但却也绵绵不绝。南宋秦桧之后有贾似道、史弥远等，明末有东林党，清朝有崎善、崇厚、李鸿章，民国有蒋汪，也想给自己找一个道德支点，找来找去，发现秦桧不平反，他们就找不到任何道德支点，活在世上就不那么理直气壮。

　　但想给秦丞相平反谈何容易？勾结番邦，陷害忠良，十恶不赦。讲一个高祖杀丁公的故事。楚汉战争时期，丁公是项羽的部下，但当项羽追杀刘邦时，丁公却私下放走了刘邦。刘邦座稳皇位后，封赏功臣，丁公觉得自己于刘有救命之恩，觉得也会得到封赏。于是，便兴高采烈地找刘邦。结果，刘邦不但没有封赏他，反而一拍桌子，指此人乃内奸，杀了。叛徒，死了活该，没有人因此指责刘邦负义。

　　南宋的贾似道、史弥远并非不想给秦丞相平反，但有刘邦杀丁公这事挡着，操作起来太难了。

　　最有希望给秦丞相平反的时代，是清初。好歹，清朝的祖上是金朝，清朝入关之前叫“后金”。秦丞相是帮了金朝很大忙的，功劳不亚于丁公。但是，大清朝也没有想过给秦丞相平反，相反，大清朝居然把明朝的降将降臣，不论多么忠于大清，统统都编入了一部《贰臣传》。

　　今天，秦家的子孙还在，而且，似乎处于“历史最好时期”，气焰很高，一手遮天了。但同样是因找不到道德支点而苦恼万分。要是想找到道德支点、让自己人前人后能够抬起头、政治地位和经济地位相符合，进而保住自己的发展成果，那还得从秦丞相那里找起。

　　这事，不太好办。先试试深浅吧。

　　前几年，南京，也就是秦丞相的家乡，先让秦丞相站起来，跪了几千年了，差不多得了。结果，全国反应激烈，不行。又有人发明“岳秦合”，岳王爷和秦奸相合二为一，又不行。相关人等有些气馁了，感觉遇到了死局。谋导人如其名，浸淫于此圈数十年，如何不知道其中的曲折幽暗？于是，便弄出这么个曲折版的《满江红》，撮合一下“岳秦”两家，想达到的目的，大约是这样想的：我们承认，你们岳飞是忠良，我们让岳飞死，但我们让他以死换得“精忠报国”的美名；我们秦相接受万古奸佞的骂名，但是，你们不能再杀我们的秦丞相，也不能剥夺其荣华富贵！这样，公平了吧？你们该答应了吧？有点像谈判，又像是做一笔生意。

　　不过，这事，没法说得太明白，只能曲曲折折，朦朦胧胧，扭扭捏捏，可意会不可言传是也。所以，表述起来就吞吞吐吐、眼光漂移，很拧巴、有悖于常理。大家看电影时，已经感觉到了这种拧巴。本来就是个悖于常理、悖于人伦的事，不可能搞成通俗易懂、直截了当。

　　谋导象一个经纪人，岳秦两派之间的中间人、调解员，用心良苦！这么做似乎就一举两得，皆大欢喜。岳也好，秦也罢，用胡总编的话说，都是“复杂中国不可或缺的一种颜色”。一个千年难题，谋导给出了解决方案。效果呢？如下：

　　那些试着为秦丞相翻案的人呢？虽然内心也不太满意，但是谋导的方案也算是差强人意了，人心所迫，暂时，怕也只能这么着了，其他的事，以后慢慢说吧。

　　但，那些春节期间到杭州西子湖畔打秦桧的人不干，他们认为应该是岳王爷复生，秦奸下地狱。最低，也不能让秦奸那帮人那么趾高气扬。

　　看来，岳是岳，秦是秦，不可能合二为一。秦、奸、活，岳、忠、死，是个极不稳定的状态。究竟如何，还要看两家人的斗争胜负。

　　电影的最后，是篇末点题，秦丞相领着军队，大声朗诵《满江红》。我觉得，可以看出“中间人”“调解员”有五种苦心：一是我这条件还不对得起你们岳家人吗？还不够优厚吗？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有些绵里藏针，有些朦朦胧胧。二是你们不同意，又能如何？模模糊糊地透露出一丝傲慢。三是又有一种似乎是一种交易：我们做一笔生意，交换一下，可以吗？四是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我们给出这么好的条件，你们为什么还不答应呢？五是有一种既模糊又非常清晰的胆怯：那么有权有势，那么不可一世，居然还是害怕岳家人，还低三下四地跟没权没势的岳家人谈判。

　　一部电影，表要承载如此多的心理、算计，不拧巴，怎么可能呢？

　　前几年，我看到钱理群老师对文革的认知，他提出“走出文革”。那么，钱老师是不是也可以提出一个建议，“走出岳秦”？

　　“走出”，什么意思？是忽略，是忘却，是视而不见？是就当没有这回事。你当历史是白写的吗？

　　【文/时间，本文为作者向红歌会网原创投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