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回忆说,他曾向钱穆请教治国学方法。钱穆为人极为亲切,对我们两个高二学生,全无架子,聊起天来。他说并没有具体方法,要多读书、多求解,当以古书原文为底子为主,免受他人成见的约束。书要看第一流的,一遍又一遍读。与其十本书读一遍,不如一本书读十遍。不要怕读大部头的书,养成读大部头的书的习惯,则普通书就不怕了。读书时要庄重,静心凝神,能静心凝神,任何喧闹的场合都可读书,否则走马看花,等于白读。选书最好选已经有两三百年以上历史的书,这种书经两三百年犹未被淘汰,必有价值,新书则不然。新书有否价值,犹待考验也。
钱穆读书的方法简单易学,而且颇有道理。我读大学时,曾经啃过西马的一些名著,也读过哈耶克、萨缪尔森。当然了,那个时候的《读书》我更是每期必买。但是,我发现那一套东西究竟在讲什么我无论如何也搞不懂。当然,书上的每一个字我都看得懂,每一句也能理解。问题在于你尽管读了那种书,你会发现你仍然搞不懂社会现实中的经济现象。你会发现书上的理论和人们的经济活动现实是两张皮,贴不到一起。当然,起初我不敢认为书上的那些理论是扯淡,而只怪自己水平低。后来自己出来工作,弄懂现实中的经济究竟是怎样运行的。头脑就渐渐清晰起来。中国目前流行的学术系统,特别是哲学、法学和经济学,只是西方学术的一个浅薄的衍生品,而且其理论内容是颇为混杂的。我认为中国还从来未形成中国人自己的原创性学术体系。那么我为什么要看不起马克思、黑格尔这些经典大师,而去崇拜现代的所谓大家?我无门无派,又不用发论文。读不懂就读不懂,对于我的现实生活没什么影响。他们说我是民科,我认为他们是伪科学。就算是大教授,就算得过炸药奖,如果有人说只有他自己那一套是当今唯一的真科学,其它学术(包括马克思、黑格尔)都是假的,那它就是伪科学。把它说成唯一和不容置疑的,目的无非就是压制异端,试图独占垄断话语权的地位,最终用一套最僵化愚蠢的思维语言模式为人洗脑。
我并非完全赞同何新的观点,但我相信,欧美意识形态工作者确实炮制了系列伪史伪科学。因为这是历史上早就发生过的事。实际上,20世纪是一个新兴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进行全面斗争的世纪。这一斗争的历史背景是新兴国家反对殖民主义、资本主义,不仅在经济领域进行,也渗透在哲学逻辑、历史学和其他社会科学领域。这是冷战的内容之一。20世纪末社会主义和新兴国家在冷战中遭遇失败,他们的意识形态也被边缘化。
经济学比任何社会科学更直接地关联着各种社会利益集团的切身经济利益问题19世纪以来,在世界经济中关于经济意识形态以及经济政策的争论,实际上还往往反映了民族利益与跨国资本利益的尖锐争夺(例如19世纪英、美、德、法等国关于保护主义与自由贸易的争论)。即使在西方,经济学理论也仍然被看作是当代社会科学中最具有歧义和存在复杂争论的学科,是一种社会意识形态,而不纯粹是客观的科学。一些西方经济学著作中往往引用各种数据和数学符号、公式。在经济学中大量运用数学是有意义的,但是却并不意味着有了数学,就具有了客观的科学性。
在哲学逻辑学中,英美意识形态大行其道。英美意识形态贩子用罗素、卡尔那普那一套伪逻辑学,规范和束缚未来中国人的思维,使尽可能多的人变成不会正常使用理性和逻辑思维的呆子和傻子,以便于让代表“先进”西方文化的英美精英来主导控制世界。国内哲学圈子许多人也许著作等身,但其实连什么是哲学的门还没摸着,虽然他们可能的确读过不少关于哲学的书。他们也许做的是学问,但学问绝不等于哲学。领悟哲学需要“慧根”,正如领悟禅理需要“根性。”真正的哲学不仅是一种经验的知识,也是一种灵性的感悟和创造。哲学不是每个时代都能产生的。因此黑格尔说:米纳发的猫头鹰(智慧之鹰)只有在黄昏降临时才会起飞。中国今日的思维混乱,概念混乱,理序混乱,与百年以来的哲学思维的混乱很有关系。你如果读过艾思奇的书,会知道他有一个著名的“两军对战”理论。对整个哲学史,他都采用30年代苏联哲学的观点,把一部哲学史,机械性地看成是唯物论与唯心论,辩证法与形而上学两军对战的历史。对哲学和哲学史的这种机械性分类的观点,渊源于三十年代苏联机械论哲学体系。这一体系在建国以后深刻地影响了中国的主流哲学意识形态。这种哲学思想的二分法同时也是一种政治思想性的分类。也就是说: 唯物论+辩论法=革命、进步、左派 唯心论+形而上学=反动、倒退、右派 我之所以要对辩证法作溯本寻源的语源学研究,潜在意图是想指出上述的政治分类所依据的哲学理念基础是靠不住的,是十分可疑的,因此可以打破。 事实上,我当时认为必须打破这个枷锁,哲学思想才能得到解放和发展。
哲学是什么?哲学是否可以取消?其意义和领域究竟在哪里?康德认为: "哲学是哲学知识或来自概念的理性知识体系。就世界概念来说,哲学是关于人类理性的最后目的的科学。哲学是关于智慧--理性的立法者的学说,哲学家不是理性的艺术家,而是立法者。 philodox,实践的哲学家,借助于学说和榜样传授智慧的教师,是真正的哲学家。因为哲学是一种完美智慧的理念,它给我们指出人类理性的最后目的。哲学是理性知识的系统联系,或者说,是理性知识在一种全体理念中的联结。
哲学不但允许这样一种严格的系统联系,而且是唯一在最精确的知性中具有系统联系,并赋予其他一切科学以系统的统一的科学。哲学是关于人类理性的最终目的的一切知识和理性使用的科学,对于作为最高目的的最终目的来说,一切其他目的都是从属的,并且必须在它之中统一起来。"(引自康德《逻辑学原理》。) 康德关于哲学的这种定位,我认为是历来关于哲学最深刻、最本质的一种表述。 康德将哲学提高到这一地位:"哲学是关于智慧--理性的立法者的学说。"康德将哲学分为理性的与实践的两种。理性的,即寻找正确的定义("正义"),philodox(苏格拉底首创这个词),仅仅致力于思辨性知识,以知识为目的,而不考虑知识的目的,不考虑知识为任何目的、任何人所利用。这就是"工具的理性"。 但是,康德认为哲学的最终目的还是指导实践。只有能实践的哲学才是真正的哲学。因此哲学不仅提供知识,而且提供典范,将知识与道德价值相结合,运用知识于理性的崇高目的。
西方人在欧几里得、亚里士多德以后,继之近代培根、洛克、笛卡尔、康德无不高度重视学术和科学思维的方法和语言逻辑问题。他们追求论理化、公理化的思维方式,以认识论和方法论的系统研究为近代科学体系的产生奠定了思维工具的基础,也确立了学术讨论和辩论的逻辑规范,一切从概念的定义和分析开始,因此才有近代科学体系的发生。例如象斯宾诺莎(Baruch de Spinoza,1632-1677)的《伦理学》那样严格遵循几何范式的演绎推理而写成的实体论著作,以中国人的意象式思维方式只会觉得其好笑——不明白一位深刻的西方哲人何以认为有必要这样做。而黑格尔则说过:如果历史上有过任何真的哲学——那就只是斯宾诺莎。斯宾诺莎是走向真正哲学理解的始点和终点——我完全赞成他的这个说法。
其实,20世纪以来西方也已无真正的哲学可言。未来哲学将会死灭。因为西方大学里也已经没有人读得懂古典哲学名著了。文艺复兴以后的西方近代哲学始于人性论的探讨,培根、笛卡尔、洛克以后转入方法论和语言逻辑的工具探究,20世纪初叶则追随罗素、哥德尔陷入语言分析的迷障森林(故海德格尔著有“林中之路”Holzwege)——从而日益远离古典哲学。连续几代人下来,对西方学界来说,古典哲学的诸范畴也已经成为丧失意义而不可理解的事物。经典的死亡必然也就是学术的死亡。也就是说,无论中、外,今后都很难再出现真正的哲学思考和体系,只会不断出现一些弱智的、貌似哲学和伪称哲学的赝品——例如20世纪的胡塞尔、罗素、萨特、卡西勒就是这种时髦一时的伪哲学的垃圾。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自从洛克(John Locke,1632.~1704.)以后的英国、法国特别是现代美国人只崇尚经验主义和实用主义,已经远离古典哲学的形而上研究。18世纪休谟(David Hume,1711-1776)曾经批判当时的西方哲学家搞不清什么叫“是”以及什么叫“应当是”的区别。而这个区别直到今天(21世纪)了,恐怕中国学界多数论者也还是很少有人能搞明白。现代逻辑学家仍然是在亚里士多德逻辑所基本设定的哲学背景和框架之下工作的,也就是说,他们尚没有摆脱静态的逻辑观点。只是应用数学集合论的方法,建立了符号数理逻辑的体系。由于罗素、弗雷格、维特根斯坦根等近代逻辑学家根本搞不懂黑格尔逻辑,反而由于无知而对黑格尔持轻视的态度,因此他们对黑格尔的动态逻辑原理可以说一无所知。现代虽然也有人提出了“时间逻辑”的概念,但其内容是空洞的。现代逻辑完全没有吸纳这种新逻辑的成果。 现代逻辑在形式化的道路上愈走愈远,现在已经陷入了死胡同。现代逻辑正在变成一种主观和形式主义的东西。 在19世纪和20世纪,只有马克思、恩格斯和列宁对黑格尔的逻辑体系给予高度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