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阐述的唯物史观基本观点既是对以往社会形态演变的一般规律性的概括,也是我们研究纷繁复杂的社会现象的科学方法。正如恩格斯所说是「行动的指南」,而不是万古不变的教条。像大海航行中的航船需要有指南针陀螺仪一样,但指南针陀螺仪并不就是航行本身,一个好舵手必需了解和掌握航行中天气、风向的变化,水流的方向以及航道上的浅滩暗礁等等情况,才能在指南针陀螺仪的指引下,顺利地驶向目的地。我们在研究过去和现在的社会现象时,更需要有唯物史观这个科学方法,才能找到通向真理之路。
人们常常谈论社会主义的物质条件是否成熟的问题,并引用唯物史观的一个基本观点,即「无论那一个社会形态,在它所容纳的全部生产力发挥出来以前,是决不会灭亡的;而新的更高的生产关系,在它存在的物质条件在旧社会的胎胞里成熟以前,是决不会出现的。」1并以此为论据,认为苏联的瓦解就证明社会主义的物质条件并未成熟。十月革命也是物质条件未成熟的革命。
如何看待这个问题呢?关于十月革命和苏联问题,需要另外探讨。这里只就新旧社会形态更替的物质条件问题谈点学习心得。
从过去历史上的社会形态的演变来说,上引的唯物史观的这一基本观点无疑是完全正确的。从原始氏族社会到奴隶社会,从奴隶社会到封建社会,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社会,以及将来的由资本主义社会到社会主义的转变,都要有一定的物质条件。没有一定的物质条件,这些社会形态的演变是不可想像的。这里所说的物质条件,指的就是社会经济发展,或社会生产力发展的一定程度。但,如果我们把这个观点孤立起来,提出如下的问题,即旧的社会形态容纳生产力到什么程度才促使它退出历史舞台,而新的社会形态的「物质条件」成熟到什么程度才促使它诞生呢?这样的提问显然是陷入纯粹抽象的理论泥潭中了。这样的问题是无论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答案的。马克思所以没有提出这样的问题,正是因为新旧社会的更替并不是单纯的社会、经济发展或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量变过程。我们可以把水在1个标准大气压下加热到100摄氏度就会使水气化,温度降到零度水就会结成冰。这是水由液态变成气态,由液态变成固态恒定不变的沸点和冰点。对于新旧社会形态的更替,无论如何是找不到这样由量变到质变的恒定不移的转变点的。新旧社会的更替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包括经济、政治、社会和意识形态等等多方面的矛盾和斗争的过程。这具体反映在各社会阶级、社会阶层和社会集团之间在经济、政治、社会和思想意识等利益的冲突和斗争。旧社会的灭亡和新社会的诞生直接决定于这些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斗争的力量对比和发展的趋向。因此,马、恩二位先哲在阐述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时,除了指出在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中经济因素起决定作用之外,特别强调人类的历史(除原始状态外)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即「被剥削阶级和剥削阶级,被统治阶级和统治阶级斗争的历史」。
再者,我们还应该记得唯物史观的另一个观点,即「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活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这只是生产关系的法律用语)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发展的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便到来了。」2这个观点无疑也是正确的。它同关于新旧社会更替的基本观点是不可分开的。在阶级社会里,阶级斗争就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矛盾的反映。社会革命时代就是阶级斗争达到白热化的时代,也就是旧社会要灭亡新社会要诞生的时代。
所以我们在探讨新旧社会更替时,必须从阶级斗争的状况来考察,而不能单纯从经济发展的水平或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来考察。
其次,如果我们把过去社会形态更替的一般规律绝对化,机械地把它运用于具体的民族国家,以为任何民族国家社会形态的发展都得按部就班地依照原始氏族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然后才能到达社会主义社会的顺序演进,这绝对不是马克思的唯物史观的思想。特别是在资本主义已经发展到全球化的今天,社会发展的阶段论是属于过去的历史的东西了。社会越向前发展,这种社会发展阶段论同今天社会发展的实际情况越不相符。比如说,16世纪初发现美洲时,原居住在美洲的印第安人还处在原始氏族部落社会的历史阶段,难道今天的印第安人非得要依次经历自己的奴隶社会、封建社会和资本主义社会的历史阶段才能发展到社会主义社会吗?这样的想法不仅不符合实际,而且是十分荒唐的。其所以荒唐,是因为社会生产力发展到今天已经大大超出了民族国家的范围,已经具有世界性了,已经不是狭小的民族国家的范围所能限制得了。在我们居住的这个星球上,某些地区虽然还存在一些至今还是部落社会组织的民族,但它们已经没有独自沿着一般社会发展阶段向前演进的机会了,它们已经被卷进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之中,而不能不受到资本主义的巨大影响。对于这一点,我们只要想一想当今最先进的科学技术的成就就如电脑之类的普及情况便能理解的。今天哪怕是落后国家的儿童,只要有可能,他们也能使用电脑。据美国《基督教箴言报》2001年10月22日的报导,阿拉斯加的一些部落建立了几家由印第安人经营的公司,其中一家「北极坡地地区公司」,被美国《财富》杂志评为世界500强之一;另一家「库克湾地区公司」自l972年以来支付给股东达7.28亿美元。这些公司经营的范围包括建筑业和广播电台。印第安民族的社会经济发展到这种程度这正是社会发展的综合规律在起作用的原故。
所以我们在研究当今社会演进的物质条件问题时,必需从国际或世界的层面上加以考察,而不能只从某一国家本身经济发展或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来考虑。
有人用果子的成熟来打比方,认为像果子的成熟一样,果子愈成熟,采摘愈少费气力。瓜熟自然蒂落。只要社会主义的物质条件成熟了,社会主义的红苹果便自然而然地掉下来了。把社会的发展过程等同于植物的生长过程,这显然是不对的。植物的生长过程从种子开始,一颗良好的种子在一定的土壤条件下,有一定的湿度和温度,就会发芽生根,然后需要有充分的养料、阳光和水分,植物才能茁壮成长,这之后才会开花结果。当果子成熟之时,即使没有人去采摘,成熟的果子也会掉下来。社会的发展过程能同植物的生长过程相提并论吗?绝对不能。二者是不同的质,不同质的事物的发展规律是不相同的。这可以说是起码的常识。
前面已经提到过除原始时代以外,人类的历史是阶级斗争的历史这一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观点。阶级斗争固然受到经济发展的制约,但阶级斗争自有它发展的规律。这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社会的阶级斗争进程同社会经济发展的进程并不总是平行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时的俄国是个经济落后的国家,比西欧诸国都落后一大截。这是可以从经济统计的确凿数字来证明的。列宁说过,俄国的无产阶级不只吃了资本主义的苦,还吃了资本主义不发展的苦头。但俄国的无产阶级并不因为国家经济的落后就不能走在西欧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的无产阶级的前列。而恰好相反,正是俄国的无产阶级发动了1905年的起义,并在1917年2月至l0月的革命中夺得了政权的胜利,欧洲革命的中心转移到了经济落后的俄国。如果我们只从俄国经济发展或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来考察的话,那就不可能理解十月革命胜利的合理性。列宁一再说明必需从国际关系上才能理解俄国革命的意义。这就是说俄国革命不仅是本国的,而且是国际的经济关系和阶级关系互相交错和互相影响的产物。相反,我们试看美国,它无疑是资本主义最发达的国家,而美国的无产阶级反对资产阶级的阶级斗争一直处在不开展不发达的滞后状态。显然这种滞后状态是不能由美国资本主义经济的发展还没有成熟到实现社会主义革命来解释的。
人们早已注意到20世纪以来革命历史的一个重要现象就是经济落后的国家较容易发生深刻的社会革命,并取得成功:而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较难于发生深刻的社会革命,也难于取得成功。对这一现象,我们既不能说落后的国家的社会经济或社会发产力的发展已经成熟到进行社会革命的程度:也不能说比如美国、英国、法国、德国等先进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经济或社会生产力还没有成熟到实现社会革命的程度。显然,任何片面的解释都是不能自圆其说的。上述的现象只能从社会的经济结构中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发展的广度和深度,从社会的阶级矛盾的广度和深度才能得到说明。
1870年3月,马克思为第一国际总委员会写的《机密通知》中指出:在英国,「那里已经没有农民并且土地所有权集中在少数人手里…唯有这个国家中的绝大多数居民是雇用工人(wageslabouvers)。唯有这个国家中的阶级斗争和工人阶级在工联中的组织达到了一定程度的成热和普遍性。由于英国在世界市场上占统治的地位,因而唯有英国这个国家在经济方面的每个变革立即在全世界得到反映。如果说英国是一个典型的大地主所有制和资本主义的国家,那末从另一方面说,在英国消灭地主所有制和资本主义的物质条件也比任何地方都更加成熟。」3马克思所说的这些话对于今日的资本主义强国如美、英、德、意、日……等,无疑都是适用的。因为这些资本主义强国的社会经济发展水平或社会生产力发展的水平比之130多年前的英国要高出许多倍,它们在世界上的影响也比过去增强许多倍。也就是说,这些国家都具备进行社会革命的物质条件。但在一个多世纪里,正如我们已经看到的,这些国家都不曾有过成功的革命。这是什么原因呢?马克思在同一《机密通知》中说:「英国人拥有进行社会革命的一切必要的物质前提。他们所缺乏的是总结的精神和革命的热情。只有总委员会能够弥补这个缺陷。从而加速这个国家以及任何地方的真正的革命运动。」4
正是在这个问题上,在过去的20世纪里,除了列宁的布尔什维克领导俄国无产阶级和广大劳动人民曾经取得十月革命的胜利之外,还没有那一个国家的革命党能够取得像十月革命那样的成就。一般说来20世纪的所有革命,都因为没有真正的革命领导,都半途而废。这当然不是由于革命的「物质条件」还未成熟,而实实在在是由于无产阶级的革命觉悟、革命组织、革命领导还没有成熟到或壮大到足以领导群众去进行胜利的斗争。我们看到第二国际的社会民主党早就变成了资本主义制度的支柱,斯大林主义支配的共产党只把无产阶级的斗争当成是取得一党利益的工具。托洛茨基主义的党还只是个弱小的政治组织,远没有成为强大的政治力量,广大的革命群众也还在受到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的自由主义者、修正主义者、机会主义者的巨大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当然不会有「真正的革命」运动,更谈不上创造新的社会主义社会来取代资本主义社会了。把过去无产阶级的革命的失败都归因于「物质条件」还未成熟,这显然足一种遁辞,用以掩盖革命失败的真正原因吧了。
十月革命时期,社会民主党的修正主义者、机会主义者、就以社会主义的「物质条件」尚未成熟为由,反对列宁的布尔什维克领导俄国无产阶级进行十月起义,反对工农兵苏维埃政权。列宁对此曾在《论我国革命)一文中予以驳斥。列宁说:那些「自称马克思主义者,但是对马克思主义的理解却迂腐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的人,「他们在西欧社会民主党发展时期背得烂熟的一条论据,已成为他们万古不变的金科玉律,这条论据就是:我们还没有成长到实现社会主义的地步,或像他们的各种『博学』先生们所说的那样,我们还没有实行社会主义的客观经济前提。」但是,「既然建立社会主义需要有一定的文化水平(虽然谁也说不出这个一定的『文化水平』究竟是什么样的,因为这在各个西欧国家都是不同的),我们为什么不能首先用革命手段取得达到一定文化水平的前提,然后在工农政权和苏维埃制度的基础上赶上别国人民呢?」5列宁在这里提到建设社会主义的文化水平,自然也包括经济发展的水平。列宁提出的问题实在提的好。这是任何把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当成僵化的教条的人是绝对回答不了的。
注释:
1.《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83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82-83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3.《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309-310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4.《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310页,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5.《列宁选集》中文第三版,第4卷第775-777页,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