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病与国之病

　　人不管罹患什么疾病或受到什么创伤，都会产生不适之感。

　　遭遇外部创伤，给人的直观感觉总那么吓人。接受医生治疗时，且不说伤者自己肢体疼痛，内心惊惧，即便陪护的亲人或巧遇的旁观者，也会产生目不忍睹感觉。尤其那些因车祸或别的什么缘故造成的肢体损伤之人，给人的感觉更是如此。此类受伤者，或血流如注，或皮开肉绽，或骨头断裂，或遗憾失去身体的某个部件，无不让人产生难以掩饰的悲凉与悸颤。至于体外长瘤、疮之类疾病，接受医生火针穿刺或手术刀割裂时，那情景更让人不寒而栗。每当此时，医生不希望甚至严格拒绝家人旁观。医生如此做，完全出于对伤者家人的关心爱护，他们不想让血淋淋的手术过程给家人带来心灵上的恐惧与不安。由此可以想见，每个外科医生从医之初，必有过与普通人一样的心理适应过程。然而，随着时间顺延，见得多了，经得多了，临床实践多了，医生的心理适应能力随之得到提高。再处理病人伤情时，因为曾经沧海，随不以为意。不仅如此，反倒越来越从容淡定，越来熟练自如，越来越不以为意。

　　罹患内病之人，给人的印象就大不一样了。这类病人，往往看上去健健康康、完完全全的，实际上身体内部早潜隐着复杂甚或危重病情，只是一般人不容易看得出来罢了。那些肢体受伤者，所受之伤无论处于哪个部位，一看便知。然而，因剧烈撞击造成的内伤，不经医生细细诊断或借助先进仪器详细检查，一般人甚至医生绝难看得出。至于病人，只是感觉体内有所不适，至于伤情到底如何，他们也难说得明白。然而，实际情况是，病人惊慌疼痛之际，心理上同时受到巨大创伤，许多人不大容易说得清自己彼时的真实感觉。如此结果，往往导致不少伤者因没有得到及时准确诊疗，贻误了最佳疗救时机，给伤者带来永远难以弥补的灾难性后果，严重的甚至会失去生命。

　　总之，体外伤是人人看得见的，不管咋说，只要及时用心治疗，均有痊愈的希望与可能。即便某个部位受伤过于严重，连医生也回天乏力，大不了截去它们即可保证无性命之虞。至于内部伤情，不仅需要及时诊治，还需要诊治得准确、得力。这样说来，医生的责任就显得格外重要。倘遇到庸医或责任心不强的惰医，把人的病情误诊甚或耽误了，一切治疗手段不仅不能消除病人病情，反会加速病人病情恶化，甚至把病人置于悲伤的不归之路。这类事情，过去、现在均发生过。即便将来，也保证不会再发生。

　　人若有病，首先自己要高度警惕并及时接受诊治，其次最好能遇到责任心强、医术高明的好医生，三必须借助最先进的医疗手段与药物，四病人自己要充满希望与乐观之念，绝不能悲观失望。这样，才有助自己早日走出病痛，恢复健康，快乐自在地享受生活。

　　患病之人最怕讳疾忌医。我国古时候有个叫蔡桓公的国君，他的故事大家都不陌生。倘若他在扁鹊第一次确诊他的病“在腠理”甚至第三次确诊他的病“在肠胃”时，能愉快接受扁鹊建议，及时医治渐渐上身且日益加重的疾病，他的病就断不会由“在腠理”而发展到“在骨髓”。更不会让扁鹊最后一次见到他，因“病在骨髓”，已至“司命所属”地步望之而“旋走”。当然，蔡桓公也就不会积小病为大病，直至病入膏肓，不可救药，白白丢掉身家性命。

　　现实生活中，不少人患了病，其实很早已有察觉。只是害怕患上不治之症，抑或由于家境困窘负担不了昂贵医疗费用原因，刻意把病情掩盖起来。这样，天长日久，小病拖成大病恶病，及至病情危及生命之时，才不得不住进医院。结果，化了更多费用，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给自己和家人带来永久的遗憾与伤痛。

　　人有病及时治疗，是确保身体健康的必由之路。如果对所患疾病视而不见，或故意遮掩，最终不仅自己受伤害，而且会累及亲友。必定，一个人活在世上，不单为自己活着，还要为家人、为亲友甚或社会活着。你健康与否，不单是你个人的事情，也是家人、亲友甚或关涉社会的事情。如果出于自私狭隘考虑，轻易丢掉自己的生命，熟识的人们顶多约略表示点遗憾即罢，而失去亲人的巨大伤痛却一股脑甩给了你的家人与亲友。如果你生命中终结之时，上奉父母下养儿孙的任务尚未完成，由你撂下的担子便会压在你依然活着的亲人身上。因此，刻意把小病耽搁成大病，本身就是一种极不负责任的做法，甚至是对家庭成员的一种犯罪。

　　生命对于每个人来说只有一次，因此，谁都有责任有义务过好生命里的每一天。必须时刻谨记，有限的生命历程中，每个人都是不唯为自己活着，而是为家人、亲友和社会活着。必定，人的生命不可能像海龟那样，具有强大的耐力与自我修复能力。身体中哪个部件一旦受损了或者残缺了，便绝无再生的任何希望与可能。惟其如此，我们更应该珍惜、爱护生命中的每一个部件。哪怕一根汗毛，一星点皮肤，都应该倍加珍惜。这样做，不单为了自己，更为了每个人生来就必须要担当的家庭与社会责任。与海龟相比，人的生命质量虽高，但生命路程却短；海龟的生命质量虽然无法与人存在任何可比性，但它的生命历程却远比人久长。海龟具有令人望尘莫及的生存本能，它的内脏一旦受到伤害或严重污染，它会把受伤害与污染的内脏全部吐出来，要不了多久即刻再生一副完好内脏。这样，海龟罹难之后随时即可获得新生。

　　说到底，人只是自然界中极其脆弱的生命存在，经不起多大的风吹雨打。因此，生活中一个家庭主要成员的猝然远去，对家庭产生的影响是巨大的，有时甚至不亚于天崩地催。然而，对整个社会来说，某个生命个体的失去又是微不足道的。因此，一般人患了病，影响极其微小。他的去留，对社会来说，根本产生不了任何波动。除非你是特殊历史时期担负着特殊历史使命的非凡杰出的伟大人物。

　　绝大多数人的疾病，不管治疗结果好坏，影响的只是个人和家庭。然而，对于国家就不同了。国家一旦患了疾病，如不及时进行有效诊治，它产生的负面影响绝不仅涉及哪个人、哪个家庭、哪个区域、哪个单位，而是牵涉到整个国家的兴衰。由此产生的巨大冲击波，有可能形成不可抗拒的巨大海啸，野马奔腾般冲击到远近岸边，给无数人带来巨大的撞击甚至灭顶之灾。

　　我常想，一个国家恰如海龟一般，具有难以言说的生命耐力与韧性。有史以来，谁想轻易灭掉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绝非容易之事。譬如晚清政权，表面看上去，风雨飘摇，不堪一击。但它覆灭之前，却抗过了太平天国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攻击；避开了义和团、捻军势不可挡的接连冲撞；稀里糊涂中，连八国联军的联合进攻也用屈辱的割地赔款行为厮混过去了；甲午海战中，北洋舰队全军覆没。晚清政府陷入到如此不堪危局之中，居然没有把它彻底摧垮，仍在割地赔款中苟延残喘地躲过了政权覆灭劫难。我们常说的辛亥革命胜利，那是在南北议和基础上，清政府在袁世凯威逼下被迫“禅让”出了统治权，底线是确保北洋首领袁世凯出任民国政府总统。我们后来说，辛亥革命推翻了清王朝的腐朽统治。这说法本身就不太准确。实际上，辛亥革命只是结束了清王朝的腐朽统治。直到今天，我们依然感叹大清朝的兴亡历史。这个当年只有一百多万人口的北方游牧民族，靠十几万能征善战、所向无敌的铁骑，荡涤中原，一统山河。入主中原后，统治华夏近三百年，且由它为中国绵延了两千多年的封建帝制划上句号。就这一点来说，它的生命力还真像一只海龟，看上去笨笨绰绰，了无生气，但就是具有出人意外的生命耐力和苟延残喘的韧劲儿与拖劲儿。在天天心神不宁、手忙脚乱中，撑过了王朝最后几十年动荡不安的风雨飘摇局面，最后在风起云涌的反封建革命大潮中，无奈退出历史舞台。

　　大清的灭亡早已成为历史，而它身上得出的教训值得后人永远深思、铭记、借鉴。倘若清王朝在第一次鸦片战争后，能及时查找失利原因，迅速恢弘其先祖身上踔厉奋发的昂扬之气，改革政治体制，实施富国强兵，惩治吏治腐败，唤起民众觉醒。我想，以它彼时所具有的无以伦比经济实力，绝不会遭受后来接踵而来的巨大屈辱。手持洋枪洋炮、远道而来的西洋或东洋鬼子们，哪敢向华夏大地迈出一步？只可惜，几千年的封建统治，早已把绝大部分国人包括统治阶层内部所有官僚们的视野与精气神，沉迷在大中华天下无敌的盲目自信与聊以自慰中难以自拔。太平日子过得越久，人们的思想越怠惰。清朝后期同宋朝、明朝一样，国家已然失去了赖以生存发展的蓬勃朝气，整个国家追逐向往的不再是如何振兴国家，而是上上下下文恬武嬉、恣意奢华、不思进取、浑浑噩噩、安乐待死。晚清官场上，不仅文官爱财，连赳赳武官也深陷其中难以自拔。整个天下，人们的眼睛紧紧盯着金钱、地位与享乐。看上去歌舞升平的大清盛世，早已埋下覆灭的火药。且不说外面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即便自己国家内部也是矛盾叠加，地火运行。官僚阶层一心追名逐利，竭尽所能搜刮民脂民膏。贫富差别越来越大，各种矛盾穿插交错，民心思变，国将不国。如此内忧外患局势，一旦天下有变，外寇入侵，王朝统治如何不被一朝颠覆？

　　最让国人伤心失面的是，甲午战争爆发时，日本人竟然打着“驱逐鞑虏，恢复中华”的旗号，以解中华危难于倒悬的文明之师、解放之师面孔，进驻我国东北。不仅没有遭遇任何抵抗，备受忽悠的东北民众，反而纷纷走出家门，“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般夹道欢迎日本军队。

　　此时的清王朝，早已成了内脏受到严重损害的海龟。然而，它不愿意或没力气再吐出内脏中损坏的部件谋求新生，而是死守着病体苟延残喘、坐以待毙。如此等死做派，不灭亡才真真是咄咄怪事呢！

　　海龟之所以长寿，关键在于它善于吐故纳新，及时根据身体需要彻底更新内部机制。这样，它才结出了长寿之果。大清王朝虽然具有海龟一样的寿命，但却缺乏海龟那样善于更新内部腐烂结构的精神、决心、意志，听任自己破损的内部机器带着颤音、杂音、破音挺倒挨锤，最终导致运转近三百年的统治机器，无可奈何花落去，一缕青烟付东风。

　　人有病需及时治疗，国有病亦然。不管何时，国与人一样，面对自身疾病，必须做到早发现、早诊断、早治疗、早根除。时时刻刻，确保健康无虞，确保精神焕发，确保活力旺盛，确保有备无患。唯有这样，人才能长寿，国才能长久。

　　谁曾忧心忡忡地说：“人有病，天知否？”

　　这里，我想说：“国有病，人知否？”

　　惟愿国家健康强盛，惟愿家家平安幸福，惟愿人人平安无虞！

　　2012-8-27

　　【文/伏牛石，红歌会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