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生产创造财富论”

　　最近在网上看到一篇文章《孙立平：财富是哪来的？究竟谁养活谁？》（简称“孙文”，全文附后），这篇文章认为，人类过去是劳动创造财富，但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后，主要是生产的组织者（企业老板）、资本及市场创造了财富。

　　孙立平在这篇文章中说：“在人类的最初始阶段上，劳动是创造财富的最重要因素。”但“从人类文明诞生一直到二三百年前这一漫长的时间里，财富增长的水平停滞了几千年。”“社会中财富的大量增加，其实就是最近二三百年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就是从劳动到生产的转变。”

　　孙文说：“生产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有组织的劳动。在此之前的劳动，基本是个体性的（像修长城这样军事工程性劳动除外），不但是个体性的，而且劳动的成果就是用来自己消费。而生产则不同，生产不是简单的劳动，生产是一个体系。而其基础就是分工与合作。分工与合作提高了效率，换句话来说，提高了人类创造财富的能力，而且提高的不是一点点。” 但用生产的方式重新组织劳动，“需要的条件是两个。首先，是生产活动的组织管理者及场所与机构。这就是老板和工厂或企业。而支撑老板和企业的，就是资本。没有资本，就没有老板和企业。其次，是交易、市场和商人。工厂中的原材料、工具和机器以及劳动力哪里来？来自市场中的交易。大量生产出来的产品不可能完全自己用，也需要到市场中出售。这都是财富创造不可缺少的环节。用今天的话来说，企业与市场搭建了财富创造的新平台。”

　　孙文又说：“当劳动转换成生产之后，创造财富的因素变了。在此之前，劳动在当中的作用是最突出的，但在劳动变成了生产之后，事情不一样了。这是需要与生产活动有关的种种因素。至少说，这时候出现了老板和企业，商人和市场。这也为其他因素介入财富创造过程提供了可能。”

　　孙立平的以上说法，可称之为“生产创造财富论”。我认为，孙立平的这个“生产创造财富论”是非常荒谬的。下面谈几点看法：

　　一、资本在生产经营活动中的增值或变现离不开劳动。

　　孙立平说，用生产的方式组织劳动，需要有生产活动的组织管理者(老板）及场所与机构（工厂或企业），而支撑老板和企业的就是资本。言下之意就是：没有资本就无法组织生产。他的这一看法貌似有理，其实是荒谬的。荒谬之一就在于：资本在生产经营活动中的增值或变现离不开劳动。

　　钱及任何东西在成为资本之前，不会自然增值，只有在老板（资本家）把钱及其他东西作为资本投入到生产经营活动之中，才可能增值和变现。例如，一个人把100万元钱放在家里，这些钱会自动增值吗？显然不会，在现代社会，只会贬值而不会增值。只有把这些钱当做资本投入到生产经营活动之中，才可能增值。而科学技术等知识产权也只有当作资本去投入到生产经营活动之中，才可能变成财富。

　　那么，钱及任何东西作为资本在生产经营活动之中的增值或变现是如何实现的呢？唯一的途径就是劳动，因为，没有企业员工和生产组织管理者的劳动，任何生产经营活动都不可能使资本实现增值或变现。例如，没有企业员工的劳动，能创造出新的财富从而使资本能获利吗？同样道理，生产组织管理者的劳动在创造出新财富的过程中也是必不可少的。

　　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创造新财富的过程中存在着剥削

　　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对于推动人类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是不能否认的，但是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也存在着剥削，这也是不可否认的。按照道理，谁创造了新的财富，这些财富就应归谁所有，但资本家却通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固有的不合理的生产关系无偿占有了工人创造出的剩余价值。

　　资本家获得剩余价值有两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一部分资本家直接参与了生产经营活动的组织管理，为此也付出了劳动，他们所得的利润之中既有无偿占有工人创造出的剩余价值，也有自己劳动所得，但通常情况是前者占主要部分。例如，不雇工或很少雇工的小业主，虽然一年到头非常辛劳，但也很难富起来，这就说明仅靠自己的劳动而不剥削是富不起来的。

　　还有一种情况是：一部分资本家并没有直接参与生产经营活动的组织管理，但也获得了利润。他们投资所获得的利润基本上都属于剥削所得。只不过是直接参与生产经营活动组织管理的资本家，把他们所无偿占有工人创造出的剩余价值分了一部分给这部分资本家。

　　三、市场交易和商业运营活动也离不开劳动

　　孙文说：用生产的方式重新组织劳动离不开交易、市场和商人，近二三百年社会中财富的大量增加还得益于交易、市场和商人。

　　其实，交易、市场和商人并非资本主义社会才有，早在奴隶社会就出现了交易、市场和商人，只不过在资本主义社会之前，交易、市场和商人的规模都比较小。

　　那么，是什么因素导致交易、市场和商人的规模空前扩大，并在创造新财富的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大的作用呢？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是生产力的不断发展和生产经营活动规模的不断扩大，导致交易、市场和商人的规模不断扩大，分工也越来越细。

　　然而，市场交易和商业运营活动与直接生产活动一样，也离不开劳动。例如，工厂生产所需的各种原材料需要在市场上购买回来，生产出来的产品要在市场销售出去，这都需要依靠物流、商业等部门才能实现，但是，物流、商业等部门在帮助工厂采购和销售的过程中丝毫也离不开人的劳动，只不过这些行业劳动的形式不是开动机器，而是采取了驾驶运输工具、搬运、核算、推销等形式。当然，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物流、商业等行业也同样存在着剥削。

　　四、“生产创造财富论”的要害是否定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理论

　　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认为：商品具有二重性，即价值和使用价值，使用价值是商品的自然属性，具有不可比较性。价值是一般人类劳动的凝结（即凝结在商品中的无差别的人类劳动），是商品的社会属性，它构成商品交换的基础。商品的使用价值和价值等范畴，是马克思用来说明商品的自然属性和社会属性的概念，深刻地揭示了商品的本质。

　　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理论，剩余价值是指在剥削制度下，被统治阶级剥削的，由劳动者所生产的新价值中，劳动创造的价值和劳动报酬之间的差额，即“由劳动者创造的被资产阶级无偿占有的劳动”。也就是说，在剥削制度下，劳动创造的价值是劳动报酬与剩余价值之和。

　　而“生产创造财富论”却认为，进入资本主义社会后，人类创造财富的因素除了劳动之外，还有生产的组织者（企业老板）、资本及市场等因素，在此之前，劳动在当中的作用是最突出的，但在变成了生产之后，事情不一样了，需要与生产活动有关的种种因素。

　　“生产创造财富论”避而不谈所有与生产活动有关的各种市场交易和商业运营等活动一点也不离不开劳动这个基本事实，认为资本和市场等因素也是创造财富的因素，这实际上是在否定马克思主义关于“价值是一般人类劳动的凝结”的劳动价值论。既然资本和市场等因素也是创造财富的因素，那么资本家依靠资本实行按资分配也就理所当然的了，这就进一步否定了马克思主义的剩余价值理论，剥削也就成为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总之，“生产创造财富论”否定了人类所有生产经营及其相关活动都离不开劳动这一基本事实，有意夸大了资本与市场在生产经营及其相关活动中的作用，其要害是否定马克思主义的劳动价值论和剩余价值理论，在实践中是极其有害的，对其必须坚决予以批驳。

　　附：《孙立平：财富是哪来的？究竟谁养活谁？》

　　新经济学家2023-03-10 10:54北京

　　原标题《孙立平：财富是哪来的？究竟谁养活谁？对这个问题的讨论我们一直有一个误区》

　　财富是从哪来的？怎么分配才合理？这个世界上究竟是谁养活了谁？

　　这些问题不时萦绕在我们心头，而人们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往往是大相径庭。细微的分歧不去说了，最突出的分野就有劳动价值论与资本价值论两大阵营。前者说，财富是劳动创造的；后者说财富是资本生成的。也正是从这里，又衍生出在谁养活谁问题上的对立。许多时候，人们争论的不就是这个吗？

　　那究竟哪个对？哪个错？我现在要说的是，不是哪个对错的问题，而是这个争论本身就是有问题的。为什么？因为这种讨论的前提把创造财富的诸因素看做是固定的，各自所起的作用是一成不变的。而实际上，这是一个此起彼伏的动态过程。

　　我们可以把财富先分成自然赋予和人工创造两大类型。一棵自然生长的果树上结出的果实，与我们手中使用的智能手机，我们一眼就可以看出两者的区别，前者是自然赋予的，后者是人造的。毫无疑问，人造的过程就是劳动。但我们这一眼看到的，很可能让我们产生一个误解：这就是夸大劳动的作用。你看，我们生活中这么多物品，有几个是大自然生长出来的，不都是人类通过劳动创造出来的吗？

　　但是，你错了。我并不否认劳动在创造财富中的作用，我甚至认为在人类的最初始阶段上，劳动是创造财富的最重要因素。通过种植、狩猎、驯养，或是将大自然中的资源搬运过来，或是创造出新的物品，都体现出劳动在其中的重要作用。但尽管如此，劳动对创造财富所起的作用，还是很有限的。为什么这么说？可以看下面的证据：

　　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是，在从人类文明诞生一直到二三百年前这一漫长的时间里，财富增长的水平停滞了几千年。凯恩斯说，一直到公元1700年为止的4000年间，某些时期的生活水平也许比别的时期要高上50％，但不会超过100％。这说明什么？你不是说劳动创财富吗？那为什么在那样漫长的时间里财富没有明显的增长？为什么创造不出更多的财富？这其中，其实另有原因。

　　无数经济史的研究表明，社会中财富的大量增加，其实就是最近二三百年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人们寻找了很多因素来解释这个现象，从技术到资本，从产权到市场。不错，这些都是重要的因素，但由此建立的解释链条，总是让人们觉得有点牵强，总觉得似乎是缺少了点什么东西。这些逻辑链条中缺的环节是什么？就是从劳动到生产的转变。人们忽略了生产这个极为重要的环节。

　　生产是什么？简单地说，就是有组织的劳动。在此之前的劳动，基本是个体性的（像修长城这样军事工程性劳动除外），不但是个体性的，而且劳动的成果就是用来自己消费。而生产则不同，生产不是简单的劳动，生产是一个体系。而其基础就是分工与合作。分工与合作提高了效率，换句话来说，提高了人类创造财富的能力，而且提高的不是一点点。

　　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通过一枚别针的生产的例子生动地说明了这种新型劳动方式创造的奇迹：生产一根别针需要截丝、打磨、弯曲等18个环节，在传统手工作坊里，18个环节由一个人完成，一个熟练的老工匠，一天最多能做20枚别针。而把18个环节分成18道工序，分别由18个人负责，每个人每天能做出多少枚别针呢？4800枚！生产率比原来提升了240倍。这就是分工与合作的威力。

　　但用生产的方式重新组织劳动，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件事情。不信，你凭空组织一个生产活动试试。这时需要的条件是两个。首先，是生产活动的组织管理者及场所与机构。这就是老板和工厂或企业。而支撑老板和企业的，就是资本。没有资本，就没有老板和企业。其次，是交易、市场和商人。工厂中的原材料、工具和机器以及劳动力哪里来？来自市场中的交易。大量生产出来的产品不可能完全自己用，也需要到市场中出售。这都是财富创造不可缺少的环节。用今天的话来说，企业与市场搭建了财富创造的新平台。这里我想说句题外话，我们一定要意识到经济活动平台的重要性。这个问题我们找机会再来讨论。

　　这时，不是说劳动没有意义或价值了。没有劳动，工厂中就不会有实际的生产活动，市场中的交易也无法完成。但尽管如此，当劳动转换成生产之后，创造财富的因素变了。在此之前，劳动在当中的作用是最突出的，但在劳动变成了生产之后，事情不一样了。这是需要与生产活动有关的种种因素。至少说，这时候出现了老板和企业，商人和市场。这也为其他因素介入财富创造过程提供了可能。

　　我的意思是说，像这样的问题，是不存在一个一成不变的答案的。这是一个动态的过程。有关问题，我们另文讨论。

　　文章来源：孙立平社会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