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时代,都有展示时代精神的流行话语。“告别革命”大潮中,风行用“黑色眼睛”看红色岁月。时代精神在变,在全民抗疫中,“还是社会主义好”、“公有制”、“核心力量”、“人民战争”等淡出多年的“陈旧”话语,猝不及防的复活起来。纪念魏巍同志百年诞辰,不由想起郭沫若的名句:“沧海横流,方显出英雄本色”,是的,我想没有比这更贴切的现成话语论定这位坚守初心的老战士了。
怀念魏老,百感交集,千言万语不吐不快,却又欲说还休——难得一“吐”,“快”又何易!
魏老生前身后,从“沧海横流”,到“初心”萌醒,置于四十年的时代风云曲折变幻中,方能读出这位共产主义老战士“坚守”的意义。
“不忘初心”,已成表达时代诉求的一个口号,令人欣慰。然而,“初心”为何,理解各异。追本溯源,还是《共产党宣言》讲得最经典:“共产党人可以把自己的理论概括为一句话:消灭私有制。”
然而,在魏巍艰难呐喊的年代,在主流经济学“跟着美国的都富了”的设计下,公有制成了 “大锅饭铁饭碗”的同义语,资本富豪华丽转身成无产阶级先锋队的一部分和先进生产力的代表,“消灭私有制”已经为“人间正道私有化”所取代,公有制的“完善”深化为“产权明晰”,由“一包就灵”、“一股就灵”、MBO到“快卖卖光”。经历冠状病毒劫难,国人高唱凯歌之际也有后怕:回视多年如火如荼医疗改革,如果连医院幼儿园中小学都“快卖卖光”,如果那些扶摇直上的政治明星继续“断腕”,如果医疗卫生果真成为莆田系的一统天下,不真的“不改革死路一条”了吗!
就是在这样的社会氛围中,魏巍与他的战友们创办了《中流》和《真理与追求》,为坚守初心发出呐喊。 从引人关注的社会现象,到深入的理论思考,都勇于说出真话。自然,在强势喧嚣中,这微弱呼喊不过如鲁迅说的:“这是东方的微光,是林中的响箭,是冬末的萌芽,是进军的第一步,是对于前驱者的爱的大纛,也是对于摧残者的憎的丰碑。”然虽然弱势,因为背后站着日益觉醒的大众,所以影响愈来愈大,终于无疾而终。他个人,也尝到了“言论自由”的滋味。
在社会急剧的“转型接轨”中,魏巍成了绊脚石,真是千夫所指,“最可爱的人”,成了“最可恨的人”。
“转型接轨”的时代大潮中,中国文学应如何定位?
文学家的魏巍,必须置于这一坐标中审视。
“文化专制”、“解冻”、“春天”、“自由”、“人性解放”、等等等等,充斥文坛令人眼花缭乱。正如鲁迅当年所体会的,还是马克思主义的方法透彻,一碰到这面照妖镜,华丽炫目泡沫立即破灭:无非是什么上层建筑为什么经济基础服务!颠覆旧基础,建设新基础,最当红的作家和最权威的经济学家说得明白无误,叫“补课”,叫“人间正道私有化”,从开拓造势到论证巩固,始终离不开它自己的文学艺术——其历史使命不过如此。
“重写文学史”云云,实质上就是“终结”文学史的革命叙述,它反映着“历史终结”的世界性诉求,转型接轨,融入世界。
他嘴上高标“去政治化”,实际上比谁都更“突出政治”,以美国的“政治正确”为是非标准。
在社会的转型接轨中,中国作家和知识阶层,经历一次历史性的华丽大转身。“不破不立,破中有立”,“伤痕文学”将革命年代控诉得的遍体鳞伤,连“三反”都是“专制”。大师们热衷于“往事”忏悔与“牛棚”控诉,以告别“初心”作为皈依的投名状,以实现被革命扭曲的“自我”回归。一两年甚至几个月的“五七干校”下层体验,控诉三四十年没完没了,至今仍是颠覆“旧社会将人变成鬼,新社会将鬼变成人”的论证武器。重写与颠覆的矛头所向披靡,开始是十年,上溯到十七年,到二十八年,到孙中山、谭嗣同,到义和团、洪秀全、李自成,不是“极左”就是“过激”或“民粹”。拨乱反正的结果,蒋公、袁大总统、李中堂、老佛爷、汪精卫、张爱玲、民国范儿、才是正统和“人间正道”。
《白毛女》和《太阳照在桑干河上》,让位于《白鹿原》和《软埋》,杨白劳“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喜儿嫁给黄世仁才是“脱贫”正途。朱老忠、梁生宝们退出文学舞台,让位于《大宅门》和各式晋商、徽商、盐商、酒商、瓷商。高老太爷、鲁四老爷和冯友兰们一个华丽转身,变成“新乡绅”,成为新农村建设的支柱。帝王将相才子佳人高调重返后铺天盖地,品格每况愈下愈演愈烈。资本主导荧屏打造的明星文化,成为塑造国民精神的主流,范BB和赵W们是亿万青年的青春偶像,“国家精神塑造者”的桂冠名至实归。旷日持久的张爱玲热,标志着买办文艺突破了最后的民族底线,催生着精日精美群的招摇过市。
旗帜随着生态改变。“鲁郭茅巴老曹”,鲁迅,作淡化或无害化处理,让他们与“海派文化之母”张爱玲并列吧。郭沫若,“跟得最紧”,这面左翼旗帜得污名化,是小人;蔑视政治拒认马列、高标“独立之人格,自由之精神”,陈寅恪才是我们的旗帜。茅盾,还算高抬贵手,不过《子夜》太政治化得重新解读,“黄金十年”作突出贡献的民营企业家吴荪甫,对外招商引资的先驱赵伯滔,必须拨乱反正。“巴老曹”,转型了的可以继续大师,但他们多受过“左”的浸润,无论如何不能跟张爱玲、徐志摩、梁实秋、沈从文、莫言们比肩。现代文学与文化学术的旗帜,非胡适先生莫属,胡博士应当之无愧地供奉神坛,当年跟风批胡的老先生,也都痛心疾首忏悔不迭。
沧海横流能不改本色,如浩然、陈涌、林默涵、刘白羽者为数不多,历尽坎坷九死不惑如丁玲,温柔敦厚“清醒”坚守如贺敬之,从容淡定不改本色如李希凡,随着他们所代表的大众日益觉醒,必将彪炳文学史册。而魏巍,在举世披靡中傲然挺立,正是突出的代表。
文学是阶级的喉舌,时代的晴雨表,它敏感地反映着阶级的的诉求,映照着时代的风雨变幻。文学家的抑扬,也折射着不同社会力量的消长,哪里就“历史终结”了呢!魏老当日为共产党的初心呐喊,几乎是千夫所指,不过二十年,“不忘初心”已经成为社会口号和多数共识。对这位“最可爱的人” ,理解的人一定会越来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