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彭总二三事
刘发秀
“德怀,德怀,有德可怀。彭总有坦荡的胸怀。你愈是了解他,甚至受他的批评越多,便越能深刻地感受到这一点……”
一九四八年五月二十六日,利用前委扩大会议的间隙时间,当时任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的林伯渠同志,在土基的一个桃树林里,召集参加前委扩大会议的部分同志谈了一次话。我是其中的一个。
林老的话是针对某些同志对彭总的批评不理解而讲的,讲得深入浅出发人深思。
我和彭总接触不多。但仅凭这不多的几次接触,彭总那热爱党,热爱人民,热爱战士的坦荡胸怀就在我的面前立起了一座伟大的丰碑……
要挂,只能挂毛主席的像
一九四八年八月八日,在西北解放战场上,我军打响了进攻壶梯山的战斗。壶梯山是敌三十六师的主要支撑点,在冯原镇的东北角。战斗打响之前,部队进行了一次战前动员。
当时,石堡是西北野战军司令部所在地。我所在的三五九旅七一八团在石堡休整。离野司近,和野司首长见面并亲耳聆听野司首长讲话的机会多一些。
这次给我们作战前动员报告的,就是我们敬爱的彭总。
七月底的一天,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我团一千六百多名干部、战士集合在宽阔的草坪上,等待彭总的到来。
主席台设在草坪一端的一个高台子上。高台子上有一堵用砖坯垒的土墙,土墙上用图钉齐刷刷地钉着一长排画像:有中央领导同志的,有各个野战军领导同志的,共有十多张。这些画像都是我们团里搞宣传工作的同志,仿照书报上的木刻像,刻在蜡纸上油印的。想不到,彭总用这些画像作“教材”,给我们上了终生难忘的一课。
“课堂”就是后来西北野战军在武庄召开的一次前委扩大会议。在这次会议上,我们受到彭总的严厉批评。
彭总批评我们:战前动员大会的主席台上挂了一溜人头像,是一个严重的错误。
“我的画像不够格钉在主席台的墙上。”
“画像不是不能挂,要挂只能挂毛主席的。毛主席是咱们全党的领袖,全军的领袖,全国人民的领袖。毛主席是经过考验的,是深孚众望的。我们怎能和毛主席比呢?”
彭总的话说到了大家的心坎里,大家禁不住点点头,表示信服后来,在又一次会议上,彭总旧事重提,为那次开会挂像的事,又批评了我们一次。
有些同志感到茫然不解、有人感到委屈。
彭总说:“你们嫌我婆婆妈妈,批评多了是不是?”
“我问你们,”彭总说,“你们嫌我抓住不放,可你们改了没有?”
“改啦!”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
“不错,”彭总好像和我们辩论似的,“你们在行动上改了,但是——”彭总用手敲打着自己的脑门,问道:
“这里面的问题解决了没有?”
“这……”有的同志回答得不像刚才那样干脆了。
“这什么?”彭总问道,“你们什么时候思想上的问题解决了,我就不批评你们了。”
以后,我们通过学习,认识确实提高了,彭总也就再也没有批评我们。
叫老百姓把仇恨记到敌人账上
一九四七年三月上旬,胡宗南部整编第一军军长童钊、整编二十九军军长刘戡,指挥六个整编师,共十五个整编旅,约十四万人,由宜川、洛川大举向延安进攻。仅十三日一天,敌人出动飞机五十余架次狂轰滥炸延安。
我团奉命向青化砭进发,途中经过永坪、冯家坪等地。战争年代的人民群众,把我军看成是他们的救星。我军所到之处,老百姓有的牵着牛羊,有的抱着鸡鸭,有的提着包好的衣服和鞋子,纷纷前来慰问为他们生命财产的安全而流血流汗的人民子弟兵。
有的战士不肯接收群众送来的东西,惹得老大爷、老大娘、年轻的姑娘和媳妇们生了气。他们说我们的战士“不听话”。
“同志,你们不收下,胡匪军就会糟踏掉。咱们总不能把羊崽子丢下让狼去叼,叫蒋胡匪军吃得饱饱的来打我们呀!”
人民群众对子弟兵的一片深情,实在太感人啦!
后来,由于种种原因,部队有些同志也产生了一种“宁叫自己吃光,也不留给敌人抢掠”的思想。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出现了一些违反群众纪律的苗头。
彭总知道这些情况以后,火就上来了。他当即指示部队:一切违反群众纪律的行为,都必须立即制止!
在召开的干部会议上,彭总说:“我觉得有些同志的说法是很成问题的,是完全错误的。”
“如果你把老百姓的东西吃了,用了,敌人走了。你该怎样向老百姓交代呢?”
“敌人抢掠,这是敌人的本性决定的,永远不会改变。老百姓的东西叫敌人抢去吃了,用了,老百姓就会把仇恨记到敌人的账上,老百姓对敌人的仇恨加深了,就会用他们想得出来的各种方式和形式去打击敌人,这种人民自己起来捍卫自己生命和财产安全的战争,不正是陷敌人于灭顶之灾的汪洋大海吗?解放大西北的序幕拉开之后,不正是需要这种威武壮观的战争场面吗?”
“我们是人民的子弟兵,只能保护人民群众的利益,绝不允许侵犯人民群众的利益。如果发现人民群众的坚壁清野工作没有搞好,就动员、帮助群众搞好坚壁清野,疏散转移。随便吃群众的东西是万万不能允许的……”
彭总的要求变成了部队干部、战士的实际行动。我们团按照彭总的指示,迅速成立了团、营、连群众纪律小组,经常检查、评比、计评部队执行群众纪律的情况,大力表彰执行群众纪律的好人好事,杜绝违反群众纪律的行为。
换个位置
彭总和战士情同手足。有人说彭总“爱兵如子”,这是一点儿也不过分的。
爱兵的彭总最看不惯不爱兵的行为。他批评起那些不爱兵的人和事是从不讲什么情面的。
一次行军,一位领导同志骑着马,挥动着鞭子,把马打得四蹄腾空。战马在行军的队伍旁边一闪而过。骑在马上的那位领导同志不停地呼叫:
“跟上!跟上!快跟上!”
此情此景,被彭总看到了。彭总记下了这位领导同志的名字,很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行军途中,彭总不好把部队停下来,当着战士的面批评这位领导同志,只好把那位领导同志的“账”暂时记在心里。
部队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以后,彭总找了一些干部谈话。在谈话中彭总以那位领导间志的做法为例子,对大家进行了一次爱兵教育。
“大家都是带兵的人,我也毫不例外——”
“带兵的人,都是从当兵过来的嘛!应该懂得爱兵嘛!不爱兵,过去我们那几年兵还不是白当啦!这怎么能当好一个带兵的人呢?”
“我今天给大家把话说破:我们中间的个别同志就是不懂得爱兵!”
彭总绘影绘声地把他看到的那位领导同志催马扬鞭往前跑,命令战士“快跟上”的情景讲述了一遍,之后,彭总诙谐地说:
“我看,这位领导同志该给战士换个位置:叫战士骑马奔跑,催促他‘跟上!跟上’,看他是否能‘跟上’,看他又有何感想?”
这些话,风趣而不失威严,生动而蕴含哲理,有甜味又有辣味,言简而意赅。受了批评的同志比受了表扬还舒服,打心眼里感到痛快。
谈话结束之后,骑马的同志练“飞毛腿”的多起来了。按照当时干部流行的说法:自已有一双“飞毛腿”,催促战士快速行军才有发言权,才能在没有马骑的时候,行起军来不掉队。
一九四七年六月十六日,我西北野战军攻占陇东环县城。守敌八十一师突围。我们部队一口气长驱一百多里,穷追逃敌。已成惊弓之鸟的敌人去盔弃甲,呼爹喊娘,魂不附体。我军追至满德城和黑城岔附近时,敌人一个个累得面如土色,口吐白沫,像死人一样躺在地上,再也走不动了。我军给残敌以歼灭性地打击。彭总接到王震司令员从洪德城发来的电报后,脸上露出胜利的笑容,乐呵呵地赞扬说:
“靠两条腿追垮敌人,是名副其实的‘飞毛腿’。部队就是要有这种不怕疲劳、勇猛顽强的精神!”
一九四八年八月八日下午,我们团参加了攻打壶梯山的战斗。壶梯山的守敌是三十六师,他们凭借险要的地形负隅顽抗。激战一小时后,残敌突围逃跑。枪声渐渐稀疏了,硝烟被夜幕吞噬。这时,彭总向我们下达了追歼逃敌的命令。我们闻风而动,五个多小时,追击敌人百余里,跑到了敌人前面,将敌人全歼。战后,我们团获得了一面“攻坚有功,追击第一”的锦旗。
每当看到这面闪闪发光的锦旗时,我的心里总是热乎乎的,彭总那严肃而又亲切的“换个位置”的教海就像长鸣的警钟一样,在我的耳边响起……
(作者简介:刘发秀,出生于1916年,江西永新人。1931年参加革命。文中身份为西北野战军359旅718团团长。建国后任新疆军区、乌鲁木齐军区副司令员。1961年晋升为少将军衔,2003年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