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南：理解红色京剧经典，理解当下中国

　　文/司马南

　　2014年9月1日晚， 在济南山东会堂(据说相当于北京人民大会堂)有一台红色经典京剧晚会，我是主持人。

　　上场前，我匆匆忙忙跑进自助餐厅，随便抄了点东西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 两个80岁的老哥哥把我叫过去狠狠k了一顿。

　　这两位，是毛主席的卫士(兼理发师)周福明和田云毓。两位老人家与我多次见过面，见面的时候都是在毛主席的纪念活动中。

　　这一次他们的神情有些严肃。

　　为什么你要把头弄成这个样子?你上台当主持还是这个怪头型啊!

　　你知不知道知道这很丑?那些不正经的不三不四的人才弄成这个鬼样子，你是毛主席的战士，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

　　……

　　我喃喃地解释道: 也没有什么，嗯…嗯嗯，就是我自己觉得，好看呗!我以为好看呢。

　　……

　　这好看吗?美和丑你都分不出来吗?你讲起理论来一套一套的，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我们都看不惯!

　　……

　　抬头一看，孔庆东正坐在我对面。我急中生智编了一个瞎话:是孔庆东说现在的潮流都是理这样的头，他在北大教书不方便理成这样，他建议我剃这个头，我才理的……

　　两位80岁的老战士立刻把火力对准了孔庆东:

　　孔老师，你怎么能叫司马南理这样的头呢?

　　你也是热爱毛主席的学者，你的眼光怎么也……

　　现在人们都学韩国、学港台，学着把两个鬓角剃得光溜溜的，简直像是剃鬼头嘛?

　　"马上要上场了，我得先走了……二老消消气…我老婆也不赞成我这个头型，我，我以后改……"趁机会溜之乎也，身后传来两位老战士继续教训孔庆东的声音……

　　一阵窃喜，终于撤出战斗了。

　　关于发型，这种批评的声音听得多了。基本规律是老同志\老朋友对我的发型采取不接受的态度，而陌生人年轻人则觉得无所谓。

　　正得意，突然间又被喊了回来。

　　周福明先生指着我剩下的半块山东煎饼说， 你怎么浪费粮食?人家给你拿了，没吃完就要走?

　　……

　　两个倔强可爱的老头啊!

　　最后，孔庆东被教训了多长时间，我不知道。想像着孔庆东当时哭笑不得的样子，心里不免觉得好笑。

　　轻声地哼起"一马离了西凉界……"，好你个孔和尚居然也有今天，你就慢慢替我当靶子吧。

　　晚会很热烈，《我为亲人熬鸡汤》\《都有一个红亮的心》\《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共产党让码头变了样》\《我们都是工农子弟兵》\《自己的队伍来到眼前》，红嫂、李奶奶、沙奶奶、郭建光、李玉和、李铁梅、李永奇、邵剑波、柯湘……节目一个比一个精彩，场上叫好声不绝，掌声不断。从上海北京来的京剧表演艺术家尚长荣、李炳淑等以自己精湛的唱功把晚会推向高潮……

　　这些今天被称之为红色经典京剧的唱段，如此广受欢迎，在济南一票难求，这大大出乎主办方的意料。主办方之一是山东得象电器科技有限公司，这个晚会的缘起是该公司五周年庆典。但是社会上要票的人太多了， 以至于公司的员工有人拿不到票闹意见。山东会堂体量很大，三层满满，不见空座。

　　怎样理解这些多年来被妖魔化的红色京剧经典今天广受欢迎?

　　有人说，这只是一种怀旧情绪。现场80后90后，他们怀什么旧呢?他们有旧可怀吗?

　　有人说，因为没有选择性，他们没有听到更高深的更好玩儿的更有趣的更刺激的东西。事实上，今天的电视台，特别是互联网提供的好玩的\新鲜的\有趣的\无趣的\下流的\无聊的东西，太多太多了，但红色京剧经典依然广受欢迎。

　　有人说，因为这些唱腔唱段优美千锤百炼，在革命现代京剧诞生之前的那些老戏， 难道不是练的时间更久，这又如何理解呢?

　　记得1986年，当京剧表演艺术家刘长瑜在央视春晚上，再现李铁梅那《都有一颗红亮的心》的时候，场上场下出现了久违了的激动和热烈。于是有老作家不满意了，他们吭吭哧哧哆哆嗦嗦地说，听到这个熟悉的曲调以为运动又开始了……他们不能容忍改开之后还听到这样的曲调。

　　但是，他们的抗议的声音和愤怒的声讨，很快就被淹没在有广泛群众参与的音乐潮流文化潮流当中。

　　在邓丽君、小虎队、周杰伦……一轮又一轮海外的港台的音乐潮流中，红色京剧经典不仅没有被削弱，相反焕发出了蓬勃的生机。老百姓喜闻乐见;年轻的一代爱好者正在增加;卡啦ok里面少不了这些内容;大型演唱会缺不得这个元素;40年前饰演红色京剧经典主要角色的演员已经不能登台了，新一代的演员承续了他们的传统，唱念做打，人物塑造，舞美道具更见功力……

　　这些当年被称为"样板戏"的红色京剧经典带有强烈的政治色彩，这些政治色彩的内容曾经被彻底否定。但是被彻底否定了这些经典，他们的唱词，他们的唱腔，甚至原汁原味儿的整台戏却历久弥新枝繁叶茂，这很让一些人不爽，也让一些人不解， 但置身这期间传送红色京剧经典的人们却乐此不疲， 不爽不解的人们则陷入了"历史的无奈"。

　　当那些对水掺毒胡编乱造的阴谋戏、宫廷戏、后宫戏充斥荧屏的时候，人们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千锤百炼的红色京剧经典。当那些旨趣宗在嘲笑农民、嘲笑底层百姓、嘲笑残疾人、没有底线搞笑搞怪审丑的曲艺被大加推颂的时候，人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催人奋进的红色经典。

　　有关方面下大气力每年以大量的资金投入来推出新编的现代戏，并且很舍得给大奖、给各种称号。但是这些现代戏得了奖之后即马放南山不再有演出的机会，也没有任何的社会影响，更不要奢望在百姓中间流传。倒是这些红色经典在千方百计的打压之下， 千磨万击还坚韧，顽强地传承下来并发扬光大。

　　有人曾经提议，对那些红色京剧经典，应将之视为文革余孽彻底否定之，取缔其政治道德方面的合法性，只保留其艺术的方面，任其自生自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也正是这样做的。很遗憾， 政治上道德上的否定与艺术上的承认根本无法并行，作为打工族，作为弱势群体，作为被边缘化了的工人阶级农民阶级，老百姓还是喜欢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并且由衷地怀念"生老病死有依靠，共产党毛主席恩比天高"。 当一些改开之后出现的怪事让老百姓实在想不通也看不惯的时候，他们不免在心里念诵"老乡，我们是工农子弟兵"，"这一代也就同我的家乡一样，美好的生活万年长""急令春雪化春水，迎来春色换人间……"， 即使是王书记那样位置上的高官，面对被打倒的和即将被打倒的老虎的反扑， 怕也在心底会生出"天下事难不倒共产党员"的豪迈吧?这种精神上的需求和价值观上的取向，在红色京剧经典当中都能找到出处。

　　作为文艺理论工作者，相当长的时间里，面对红色京剧经典，即当年的革命样板戏，大行天下的事实，无法作出理论上的阐释。

　　不承认不接受意味着和老百姓对着干， 承认它接受它等于文革的文化仍在延续。承认它接受它，意味着无法做到"彻底否定"，而要彻底否定又不能生硬地加以禁觉……

　　十八大的精神在这个问题上给出了一个方法论的原则，很多文艺理论工作者至今还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习近平强调"两个不能否定"， 这自然是针对国家的总体情况而言的， 两个历史时期不能相互否定，因为都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在实现国家富强民族独立过程的历史。红色京京经典而言，两个不能否定原则也是适用的。

　　我知道，有人看到这篇短文的时候，一定愤怒了，用右手敲击桌面也说不定。 他们也许会举出江青于会泳等人的参与这些红色经典的创造，用以说明今天换了一个名字的革命样板戏不是好东西， 必须要彻底打倒。好吧!也许这样激烈的情绪反应有助于让更多的人理解，到底谁更容易陷入绝对化\简单化\片面化?到底谁缺少"两点论"?到底谁缺少辩证思维?到底谁更像是文革思维?

　　红色京剧经典之所以历久不衰畅行天下，我愿意说，"宏大的国家叙事"、"文化的历史认同"，"人民当家作主的兴奋豪迈"以及当年千百万文艺工作者们遵循京剧创作规律文艺创作规律所打造的艺术精品，在今天还有它存在的价值。不仅是回味过去，不仅是愉悦精神，照例能够直指当下直击人心。

　　对不起，我跑题了……

　　晚会最后结束的时候，我说: 跟大家介绍一个情况，今天在场与我们大家一起观看红色京剧经典的，有像毛主席的卫士，有毛主席的亲人，还有……他们不愿意让我介绍他们，我想，在散场的时候，还是应该跟大家说一下的。

　　已经起身准备散场的人们，起立鼓掌又报以热更烈的掌声，大家在找他们希望看到的那些身影……。

　　坐在台下最前排中间位置的两位老战士，眼里泛有盈盈的泪光……

　　我瞥过去一眼，鼻子也酸了……

　　理解红色京剧经典，理解当下的中国和昨天的中国，重要的不是头型，而是头脑。比头脑还要重要的是立场，即你的屁股究竟坐在什么人的板凳上。是这个理不是?

　　(2014年9月2日早晨出来，从济南南下，于高速公路上拟就，因为汽车有颠簸，中间有些文句不通，恕此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