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姐弟兄妹追访父母新四军革命历程之旅的第三天,从宝应到盐城。可弟妹们都热切提出,一定要绕经历史名城淮安,去寻找一个对我们家有特殊意义的老水闸——
来到淮安方知,当年新四军在这个地区留下了很多红色资源——这里是苏北、苏中、淮南、淮北四大抗日根据地的结合部,是新四军一师、二师、三师、四师、独立旅长期活动的重要区域;这里还曾经是新四军军部驻扎之地,是众多新四军将帅跃马挥戈、奋勇杀敌的革命热土......
提及新四军军部,马上想到今天要去的盐城,皖南事变后中央军委在那里重建新四军军部。事实上,自1937年10月12日新四军成立后的9年多时间里,军部先后在湖北、江西、安徽、江苏、山东的10多个地方建立或驻扎。最让人想不到的,在如今的淮安地区,新四军军部不仅驻留过,而且是所有迁移过的地点中驻扎时间最长的地方。
1941年1月皖南事变后,新四军军部的重建,对于近在南京的日军总司令部和汪伪政权,犹如芒刺在背,必欲除之而后快。为粉碎日伪反复发动的“清剿”和“扫荡”,新四军军部主动撤离盐城,转移到阜宁农村。后经中央批准,于1943年1月10日,军部正式迁移至皖东盱眙县的黄花塘(即今天的淮安市盱眙县黄花塘镇)一带。
【这是我们在宝应西安丰镇红枫园看到过的广场雕塑:黄花塘驻扎】
黄花塘原名“黄昏塘”,是盱眙县岗村集的一个以塘命名的小村庄。1940年3月,新四军江北指挥部第五支队及新四军二师师部在来安半塔保卫战胜利后进驻此地。部队利用冬季练兵空隙,将“黄昏塘”挖深,增加了蓄水量,以保证当地军民的生活生产用水。时任新四军副军长兼二师师长张云逸和二师副师长罗炳辉根据群众的建议,将“黄昏塘”改名为“黄花塘”。
【这是三年前桦妹夫妇参观黄花塘新四军军部纪念馆时拍摄的照片】
黄花塘地区位于华中抗日根据地的中枢,向东与新四军一师苏中根据地、三师盐阜根据地相连,向西与七师皖江根据地、五师鄂豫皖根据地相呼应,向北与四师淮北根据地相接,也是华北八路军和江南新四军联系的纽带。这里地处长江、淮河之间,东临大运河,西望大别山,北连洪泽湖,丘陵起伏,湖面开阔,有着广阔的回旋余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新四军军部的进驻,使华中抗日根据地在全国抗战中的重要战略作用得到充分发挥。
【1943年摄于黄花塘军部,左起:曾山、陈毅、赖传珠、饶漱石】
在淮安地区,新四军军部除驻扎过盱眙黄花塘,还驻扎过淮安的千棵柳、大赵庄和淮阴的清江城。
新四军军部在淮安地区约两年零八个月期间,正是抗日战争由相持阶段向反攻阶段转换的关键时期。军部在党中央、中央军委的领导下,率领各部队对日伪进行局部反攻作战,领导组织了一系列重大战略行动,指挥了一场又一场战役与战斗,大量消灭了日伪军有生力量,巩固与扩大了华中解放区,极大推进了全国抗战形势的战略转变。
【1943年山子头战斗后陈毅(右)和彭雪枫合影】
特别是1943年3月17日,在陈毅军长的统一指挥下,彭雪枫师长率领新四军四师,在二师、三师配合下,取得了山子头自卫反击战的重大胜利,还活捉了国民党鲁苏战区副司令长官兼江苏省政府主席韩德勤。当时韩德勤名号很大,但在新四军眼里就是个“饭桶将军”。他接到蒋介石密电,以转移部队为名义,对新四军根据地展开偷袭。结果新四军仅用一个晚上就歼灭其大部兵力,俘虏1000多人,其中包括韩德勤。战后,陈毅赶到四师商议如何处理,认为惩戒目的已达,为顾全统战大局,还是放了为妥。事关重大,陈毅先请示延安:“韩德勤于19日晨被俘,我们装作不认识,拟混在俘虏中释放。如何?”延安即复:“同意!”
【韩德勤】
谁知搞笑的来了,韩德勤不仅不肯走,还自己跳出来承认身份,嚷嚷着非要见陈毅不可。原来,韩是真来认错的,一口一个自己是被蒋介石和汤恩伯逼的,承认这次冲突“怪我鬼迷心窍,都是咎由自取”。陈毅见其态度诚恳,就教育他要一心抗日,不要再与人民为敌。韩德勤不放心,问“你放我回去后,是否还要打我?”陈毅笑答:“打不打,还得取决于你的态度啊!”后在延安指导下,新四军和国民党苏鲁战区签订了秘密协议,交还300多支枪和一部电台,同时给予8万经费。韩德勤保住了颜面和位置,对新四军感激不尽,不仅再也没找过麻烦,还偷偷传递蒋介石的作战计划,也算是为新四军发展做了一些贡献。从此,基本结束了华中地区敌伪、顽、我三角斗争的局面,新四军进一步掌握了华中敌后抗日的主动权。
【幽默的陈毅军长】
再就是1944年,新四军军部抓住战机,领导各部队主动有重点地对日伪军展开攻势作战。3月上旬,为改善苏中地区斗争局面,新四军一师在淮安、宝应以东地区发动了车桥战役。
车桥作为军事要地,位于日军第64师和第65师的结合部,是日军必守之地。粟裕师长亲自谋划和指挥,决定先声东击西,在南线东台三仓地区发动小规模作战,以牵制麻痹敌军,再于3月5日凌晨夜袭车桥、穿插分割,以围点打援、饿虎掏心的战法,一举拿下车桥及周围地区。
【粟裕师长在车桥战役中】
这一仗拔掉了车桥镇内53座日军碉堡,击毙日军465名、生俘24名,同时击毙伪军480多人、俘虏168人,是1944年以前我军在一次战役中俘虏日军最多的一次。连嚣张不可一世的日本人后来也承认,车桥战役标志着新四军反攻的开始,从此日军无可挽回地走向败局。
【这是位于淮安区车桥镇的车桥战役纪念广场】
9月1日,新四军解放兴化县城。9月6日攻克淮阴城,22日解放淮安县城。随后,苏中军区收复盐城,解放高邮。到年底,基本肃清了长江以北、津浦路以东、陇海路以南地区的日伪军,建立了苏皖解放区,使华中、山东解放区连成一片。
不过,我们这次途经淮安主要任务是找老水闸,很多红色旧址没时间去看了。
这是老弟的小飞机为我们鸟瞰淮安城区,美不胜收。
淮安,有2500多年建城史。秦时置县,曾是漕运枢纽、盐运要冲,淮安“因运而兴、因运而盛”,历史上与苏州、杭州、扬州并称运河沿线的“四大都市”。一下车,亲戚家孩子就建议我们到刚开放的《古末口遗址博物馆》一睹为快。
公元前 486 年,吴王夫差为北上争霸,开凿邗沟,连接江淮,其北端入淮口称之“末口”。
淮安城因末口而起,自此开始,繁荣至今,已有二千五百年的历史。淮安古末口遗址博物馆反映了宋元时期的闸坝水工技术,补充了宋代淮安的地理史、水利史、漕运史、战争史等,印证了淮安自古以来就是南北交通枢纽、运河之都、国际港口的重要地位。故淮安船闸、水闸之多,可想而知。
走进博物馆,仿佛踏入时光隧道,一步跨越千年,置身于繁华的两宋盛世淮安。
从遗址、码头、坊肆、酒楼、街市、都会等展区,我们行走在历史的画卷中,感受楚州古城的繁荣景象,领略两宋淮安的风土人情、市井百态和文化气息……
淮安的河下镇是具有2500年历史的春秋末期古镇,一条很长的青石路窄巷,青砖黛瓦,满眼人间烟火,满眼古老岁月的痕迹。
来到京杭大运河江苏中段的里运河岸堤,这就是当年乾隆皇帝下船上岸的“御码头”。
显然,河就是这条里运河,但这儿没有我们要找的老水闸。
又来到淮安最著名的清江闸,亦称清江大闸,始建于明朝初年。
目前,这是大运河上仅存的保护得最好的一座古闸,列入世界文化遗产——中国大运河重要遗产点之一。
清江闸用于控制里运河的流量和调节水位,以缓解湍急的河水,使漕运船只得以顺利通过。清江闸是漕粮必经之咽喉要道,每当运粮季节,万艘漕船和12万漕军帆樯衔尾,绵亘数里,蔚为壮观,有“南北襟喉”之称。
但这个清江古闸也不是我们要找的老水闸,所处位置不对。
这天,我们游走于里运河两淮(淮阴、淮安)之间的大堤上。里运河延绵悠长,大大小小的河闸实在太多了,但我们仅对从淮阴到淮安交界处的老水闸情有独钟。
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水闸,谁也讲不清楚。我们只知道,这个水闸的背后有一对新四军年轻人的美好往事,也就是我们老爸回忆录中记载的一段当年他和母亲盟誓定情的浪漫故事——
那是1945年5月,父亲从苏中公学调新四军一师军工部,在军工一厂任政治指导员兼中心党支部书记,一次下车间和工人一起劳动,做弹尾活时,右手被冲床切断了大拇指前一节。父亲回忆说,在伤痛中,他最为思念的还是在苏中公学的母亲:
“我左手不会写字,也不敢写信,怕挨她‘骂’。但时隔不久,这次事故很快就传到苏中公学,张颖连续来了四封信。……给我鼓励、打气,要我向保尔·柯察金学习。文字的秀美,辞句的优雅,抽动我的心,但我无力回信。
【1945年秋的母亲张颖】
母亲当时在苏中公学当学报主编,听传言说父亲一只手没了,引起她极大痛苦,恨不能相见。次年春节后,父亲被派往淮阴参加华中工农青妇民兵代表大会,与二师军工部来的石磊同志一起筹办成立华中军工工会,并做工资改革准备工作。任务完成后,父亲累病了,石磊就鼓励他给张颖写信。六月里,母亲就不辞辛苦,从宝应走到淮阴,百里跋涉来看望他。
父亲回忆录中的记载很有趣,他说:
“我这个病,只是疲劳加感冒而已,张颖一来,什么病也没有了。张颖首先查看我受伤的手,手还在,只是右拇指的前节截掉一大半。……中午我请她吃了碗麦面条,就送她回去。苏中公学在淮安的东边,而淮安在淮阴的东边,从淮阴到淮安,有相当长的一段路程。我们在大运河堤坝的大道上边走边谈。......我说,我们已经‘心连心’,我爱她的心、气质和思想水平……谈着谈着,很快就走到淮安的水闸。这里,该是送客告别的地方。我一时感到小肚子涨得痛,走不动路了。歇息片刻,张颖也不往前走,转过头来,要护送我回淮阴。”
就是这个水闸!在这儿,话犹未尽、难舍难分,送过来又折回去了......
“我们就在运河堤坝下的小路上,走回头路。这一路,我‘汇报’自己在军工厂工作的情况、受伤的原因和治疗的经过;张颖则边走边诉说,她在我受伤期间的思念之情。不知怎么的,那么快就回到淮阴城边上。想起张颖写给我的四封信,这是‘心连心’的信,带在身边,掏出来重温。她问我,知不知道这是深夜在泪水中写的?我说不知道。她要我在后两封信上找她的泪迹?确实有!那美丽的蓝墨水字迹,有好多处,被溶糊了。
“这,对我是极大的震撼,我情不自禁地拥抱起她。张颖冷静地说:‘你把我抱痛了!’我赶紧放手。我一放手,张颖却又紧紧地抱住我,好像我会跑了似的,好久好久……面对运河水,水边有条小狗昂着头,望着一对恋人在相拥。我说:‘它,是我俩相恋的见证人!’张颖转身笑了。”
于是他俩又掉转头,在运河堤下的小路上,重新由父亲陪伴着母亲向淮安方向走去,最后还是告别于到淮安的水闸处。
就是这次“梁祝”式的“十八相送”,这对年轻人确定了他们相爱终身的革命伴侣之约。那只小狗是找不到了,只有老水闸是历史见证呀!
父亲还在回忆录中说,直到离休后的今天,只要想起当年送别母亲时,在大运河堤上漫步的情景,心里总是激动不已。
母亲回苏中公学后,这事汇报到夏征农校长那儿。夏校长说:“婚姻恋爱自由嘛!这由张颖同志自己决定吧!”谁说战争年代部队没有自由恋爱,这不就是证明吗?
1949年2月,淮海战役胜利,部队处于休整阶段。这时母亲已调到三野后勤政治部宣教部,与父亲所在的军工部一起进驻徐州。由于年龄都不小了,特别是母亲已经29岁,在组织的关心和批准下,他俩于3月17日喜结革命姻缘。婚后第二个月,渡江战役就打响了。
【这是1949年3月父母亲结婚在徐州合影】
还记得,2001年10月,我们为母亲庆贺八十岁生日那天,父亲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份他早就写好的小诗,全家大吃一惊。他当众宣读:
《老伴歌》
老伴,老伴,终身陪伴,
既是青松,又是红梅。
......
老伴,老伴,终身陪伴,
既是苍鹰,又是山雀。
……
这份特殊的礼物,让老妈笑泪夺眶......
【这是母亲八十寿辰时父亲为她写了《老伴歌》】
十年后,在江苏省人民医院,已患老年痴呆的老妈九十寿辰,老爸一早来到病房,手拿三朵红玫瑰送给她。老妈高兴极了,看了又看,吻了又吻,抓在手里不肯放,玩了很长时间。
【这是母亲九十寿辰时父亲给她送三朵红玫瑰花】
老爸说:三朵玫瑰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我爱你”呀!老妈笑了,笑得很甜很甜......玫瑰花香映爱心,人生之旅永相伴,她一定最懂得他的心。
在场的护士长说,她们女孩子(护士们)对九十老人送花很感动,很羡慕。
回顾父母亲这一辈子的甜甜蜜蜜,便可知那个老水闸,对于我们父母这一生,对于我们姐弟兄妹及整个大家庭,有着多么重要的意义!
为找到这个对我们家有标志性意义的水闸,可费老劲了。据推算,他们那天来回相送,总路程超过60多里,位置应该在运河大堤上的两淮交界处。谁知这个水闸叫什么?怎么找呢?
幸亏老弟在淮安的亲家姥爷相助,他熟悉淮安史况,亲自探路勘察,终于找到了——
应该就是这个从淮阴的清江浦到淮安分界处的“渠北灌溉区板闸”,旁边立有两淮分区的界碑。
站在这个老水闸和界碑前,我们姐弟兄妹,连带着我们的老伴们都像孩子一样兴奋、雀跃……
这是我们生命之“原点”!
我们现已年逾古稀,但我们都是“从这里走来”!
78年后的今天,作为子女的我们,禁不住都在心里揣摩——
那天,这对革命战友谈理想、谈工作,也谈爱情,他们这种革命而浪漫的情感是怎么培养起来的?
我们的妈妈,这个出了名要强的军中才女、这么多人追不上的“革命女杰”,却怎么让我们的爸爸捕获到她的似水柔情?
中午,淮安亲戚们请我们聚餐话聊,大家开心不已!
(未完待续;作者系新四军老战士后代;来源:昆仑策网【原创】修订稿,作者授权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