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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均:血战湘江——90年前中央红军生死存亡的一战

2024-11-28 09:06:29  来源: 昆仑策研究院   作者:剑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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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江·1934(油画,中国美术馆藏) 张庆涛作

  

  我站在橘子洲头,望着湘江水,悠悠荡荡,流向远方。

  湘江之水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

  湘江,古称湘水。《山海经》写道:“湘水出舜葬东南陬,西环之,入洞庭下。”这句话是在说,湘江发源在帝舜所葬之地的东南一隅,从环绕陵墓所在山的西侧流过,最后流入洞庭湖。

  舜,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的首领,是三皇五帝之一。按照《史记·五帝本纪》所述:帝舜三十九年,南巡狩,崩于苍梧之野;葬于江南九疑,是为零陵。鉴于帝舜葬九疑(今九嶷山)是上古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北京大学《中国古代史教学参考地图集》将“零陵”这个极久远的古地名归于夏以前出现的重要古地名,注明其地在湖南宁远。《辞源》《辞海》“零陵”辞条,第一语义均释为:“古地名。在今湖南宁远东南。”由此可见,湘水自远古以来就泛着中华文明的波光。

  谈及湘江,就不能不提其在湘北的最大支流汨罗江了。汨罗江又以伟大爱国诗人屈原投江于此而闻名。

  两千多年前,一位头戴高冠、广袖长服、腰挎长剑、目光如炬的诗人,久久徘徊于汨罗江边。屈原生活在群雄争霸的战国时期。那是个充满纷争与变革的年代。湘江见证了战火的烟云,也见证了楚辞的兴盛。屈原作为我国浪漫主义文学的奠基人和“楚辞”的开山鼻祖,其文字也与湘江结下不解之缘。

  屈原做过楚国的左徒和三闾大夫。他一腔爱国热忱,对内主张选贤任能,对外力主联齐抗秦,却屡遭楚国贵族诽谤和打压,先后被放逐到汉北和沅湘流域,留下了《离骚》《九歌》《九章》《天问》等传世之作。

  我们现在读《离骚》,依然能感受到屈原行迹中的文化脉动:“济沅湘以南征兮,就重华而敶词;启《九辩》与《九歌》兮,夏康娱以自纵。”诗人渡过了沅水湘水,一路南行,在临近虞舜的陵地时,他陈述了自己的忧心:禹之子夏启从天帝那里得到《九辩》和《九歌》神曲,不用来祭祀,却令人痛心地用以安逸娱乐,这简直就是在自我放纵啊。从《离骚》的字里行间,人们仿佛能看到身处逆境的诗人在流放于湘水间时,面对国家沉沦和民生疾苦,心急如焚,只能用诗句来释放内心的愤懑和呐喊。

  湘江之水,浩浩汤汤。那水韵天成的三湘之美,那楚湘灵动的岳麓之风,也与湘水一道流淌在中华大地上。博大精深的湘楚文化,融入了荆楚文化、巴楚文化的神韵,进而成为中华文化的重要支脉。

  一条北去的湘江,从古至今是多少文人墨客的灵感之源,多少名篇华章都与湘水一脉相连。每每读起,人们都能从中感受三湘文化的丰厚底蕴,领略中华文化的魅力四射。

  北宋文学家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写出了巴陵郡胜状,一句“北通巫峡,南极潇湘”,就将洞庭湖所处的地理位置讲了个通透。洞庭湖的北面,直通长江的巫峡;洞庭湖的南面,连接湘江。“迁客骚人”的“览物之情”也沿这一脉络跃然于纸上。

  《岳阳楼记》跳出了文人雅士写山水楼观的狭境,而是以托物言志、寄景生情,将“上下天光”与“览物之情”熔于一炉。一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爱国爱民情怀,已深深植入中国人的基因。

  这不禁令我想到了“传承”二字。中华文脉是有传承的,爱国情怀也是有传承的,犹如那蜿蜒曲折的湘江源远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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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索湘江,抚今追昔,可领略大自然的秀美与历史的厚重;漫步湘江,物换星移,可感悟时代风云的天翻地覆,可领略当今华夏的万紫千红。

  湘江流淌的是时代的记忆,犹如一位历史的长者,目睹了江山如此多娇,一时多少英雄豪杰。湘江有种魅力,不光出自它本身的明澈清秀,也出自其流域的人杰地灵。

  迎着南来北往的风,击着浪遏飞舟的水,当年,青年毛泽东伫立在湘江之畔,书生意气,指点江山。

  此时,我脚下的湘江在静静流淌,似在沉思,若在畅想。湘水如有记忆,那粼粼波光,一定在观层林尽染的风姿,一定在看万山红遍的神韵。

  毛泽东在挥毫《沁园春·长沙》的两年后,离开了湘江的陪伴,在1927年9月带领湘赣边界秋收起义部队,挺进罗霄山脉。

  那里有一个叫井冈山的地方。

  罗霄山脉为湘江和赣江的分水岭,井冈山也是与湘江有缘分的一方宝地。一条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铺展开来,就像湘江的潮头,由橘子洲头,涌向横无际涯的洞庭湖。

  又过了7年多,长征途中的红军攻克了一座名为遵义的城市。此前的中央红军在广西的兴安、全州一带强渡湘江,以惨痛的代价突破了国民党军的第四道封锁线,又改向敌军力量薄弱的贵州进军。当时的中央红军,已从长征出发时的8.6万余人,锐减至3万余人。1934年12月15日,红军占领了贵州黎平。3天后,中共中央政治局在这里召开会议,接受了毛泽东的意见,决定向以遵义为中心的川黔边地区进军,史称“黎平会议”。1935年1月7日,中央红军先头部队在强渡乌江后占领遵义。

  随后,在遵义老城的一幢坐北朝南、临街而立的两层楼房里,一次会议成为我党历史上一个生死攸关的转折点——遵义会议,事实上确立了毛泽东同志在党中央和红军的领导地位,在最危急关头挽救了党、挽救了红军、挽救了中国革命。

  多年前,我在贵州遵义也意外遇见了另一条湘江。那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也是一条美丽的河。河水从遵义北部的三阁公园入城,经过这里最古老的桥“高桥”,绕过城中最美的山“凤凰山”,再经由万里路、龙溪桥穿城而过,一路南行,径直泻入奔腾的乌江。

  遵义的湘江倏然让我有了许多遐想。这条河是乌江左岸的支流,在历史上称之为“芙蓉江”,到了明代始称“湘江”。从橘子洲头的湘江,到遵义城下的湘江,这仅仅是一种历史的巧合吗?

  在遵义会议会址前,我久久凝视着牌楼檐下那块“遵义会议会址”黑漆金字匾。沿小楼的木质楼梯拾级而上,穿过回廊就是当年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会场了。

  那东墙上的挂钟还记得吗?那难忘历史的场景:从1935年1月15日至17日,遵义会议一连开了3天,气氛紧张激烈,每天总是开到半夜才休会。那褐色的长方桌还记得吗?当遵义会议精神传达到各军团、师、连队时,天空正下着蒙蒙细雨,红军将士们都激动得难以自抑,泪水与雨水交融……

  行文至此,我豁然顿悟:这不是历史的巧合,而是历史的必然。橘子洲头的湘江和遵义城下的湘江,在中华民族历史征程的重要节点上,有过一次“最完美的遇见”。自此,中国共产党开始独立自主地运用马克思列宁主义基本原理解决自己的路线、方针和政策问题。

  又过14年,1949年的金秋,在北京城,伟人毛泽东登上天安门城楼。随着54门礼炮齐鸣28响,开国大典,一个划时代的历史时刻到来了。北去的湘水,东去的长江,也在狂涛般欢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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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江北去。我脚下的湘水泛着光波,碧绿得像一块翡翠。湘江很长,自南向北,流经广西和湖南,仅干流就绵延近千公里,流域面积近10万平方公里。我的视野也从橘子洲头,延伸到了零陵、汨罗江、岳阳楼、罗霄山、遵义城……这些地名或为湘江流经之处,或与湘江有所关联。湘江之水就像流淌的历史,闪耀着中华文明和时代风云的历史之光。

  那年深秋的一个傍晚,我背着行囊,来到桂林兴安的湘江边,站在“界首渡口”的碑石旁。空荡荡的江面上,孤零零泊着一只竹筏,还有一群在水中游动的小鸭子。那个场景留给我的印象太深了——残阳如血,映于江上,泛起层层红色涟漪,犹如血染的江水在默默流向远方。

  界首是中央红军突破湘江的四个渡口之一。1934年11月,中央红军以第1、第9军团为左纵队,第3、第8军团为右纵队,军委第1、第2纵队及第5军团为中央纵队随后跟进,在界首到全州连绵30公里的狭长地域,与优势敌军展开了殊死搏杀。

  湘江之战是中央红军长征以来最为壮烈的一战,也是关系中央红军生死存亡的关键一战。数万红军将士倒在湘江两岸,以鲜血和生命粉碎了敌军围歼红军于湘江以东的企图。血泊里爬出来的红军,也由此浴血重生。

  界首古镇有座三官堂,因供奉道教尊神天官、地官、水官而得名。三官堂坐西面东,门临湘江,与界首渡口咫尺之隔,当年为红1、红3军团的指挥所,故而改称“红军堂”。

  古镇古街口南侧,有块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府立的石碑,上书:“湘江战役旧址红军堂”。展板上,记录着红军将士血战湘江的往事:“1934年11月底,李天佑率红3军团第5师从界首突破湘江……”

  那天是11月26日,师长李天佑在广西灌阳文市附近接到军团部命令,即率红5师赶到灌阳新圩阻击敌人,要“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坚持3天至4天”。

  这是一场决定红军命运的生死之战。红5师参战的只有2个团共3000多人,而国民党桂军是2个师又1个团共1.4万人。敌众我寡,但红5师在4天时间里,硬是扛住了桂军在飞机大炮掩护下的轮番猛攻。

  战至29日晚,红5师退至虎形山和楠木山一线坚守。期间,红15团团长白志文、政委罗元发先后负重伤,师参谋长胡震代理红15团团长,在组织反击时也牺牲了。红14团团长黄冕昌重伤不下火线,最终牺牲在阵地上,政委毛国雄也身负重伤。11月30日临近傍晚,李天佑接到命令:中央机关及军委纵队已全部渡过湘江,红5师撤出战斗,将阻击任务交给红6师。

  红5师撤下阵地后,仅剩不到1000人,大量的营、连、排干部伤亡。望着残阳如血的天际,望着鲜血染红的湘江,李天佑泪流满面。自此,当地人民“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鱼”。

  15年后的1949年12月,已是人民解放军第38军军长的李天佑在观礼开国大典后不久,就赶往前线参加解放全广西的战役。途经界首时,将军不禁想起惨烈悲壮的湘江战役。他肃立在湘江岸边眼含热泪,良久无言。他的夫人杜启远在晚年犹记当年情景:“他去了界首湘江,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神色很沉重。他就说在那里打了一仗,打的那一仗太残忍了,他说他的几个主要的干部都牺牲了。那天晚上他就没吃好饭。”

  这件事在李天佑的回忆文章《把敌人挡在湘江面前》中也有记述:“这天,本来想赶到兴安宿营,但车子来不及,便在临江的一个镇子上停下来。我向老板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老板回答说:‘界首。’啊!界首!这是多么熟悉的地方呀!夜里,我久久不能入睡,偶然的历史巧合,又把我带回了15年前长征时在这里掩护党中央渡湘江的战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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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江北去。我在离开橘子洲头的那一刻,回望映着绿荫倒影的湘江,万千思绪也随湘水流向远方。我仿佛见到了90年前,从于都出发的红军将士一路北上,一路斩关夺隘,一路剑及履及,一路血雨腥风。

  “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悠悠湘江水,滚滚湘江波,记录了共产党人在艰苦卓绝中的苦难辉煌,也应了当年李天佑在界首遇见的那位老乡说的话:“当年广西军十几万人围着你们打,也没有消灭你们,现在你们一下子消灭了他们,打到他们老窝了。”

  英雄当无悔。他们的流血牺牲,换来了一片新天地。

  记得那天,我徜徉在界首老码头。满目草木葱茏,湘江波澜不兴,一切都那般隽美祥和,早已没有了“烽火连三月”的岁月梦痕。但我仍要说:悠远的往事并没有烟消云散。

  在湘江边,我和一位钓鱼老者聊了起来。他告诉我:“我们界首的龙船不少哩,只可惜你来得不是时候。”

  “我怎么没见到一艘龙船呢?”我面露疑色。

  “每年的龙船赛后,人们就把龙船沉入到湘江里,也就是‘藏龙’,第二年端午节前再将龙船起出,叫‘起龙’,先试划,搞小赛,再大赛。”他告诉我,“到大赛时,船队将彩旗插满江岸,两岸都是欢呼的声响,那锣鼓敲得把天都要震破了。人们还会往湘江里撒酒饭、扔粽子,来纪念爱国诗人屈原呢。”

  闲聊中,一群嬉笑的娃娃从我们眼前一窝蜂似的跑过,领头的小男孩手里还攥着一把刷着黑漆的木制小手枪。也许从爷爷或太爷爷的口中,他也曾听说过当年红军过湘江的故事吧。那些倒下的年轻人本来也是可以当爷爷或太爷爷的,只可惜他们的年龄永远定格在青春岁月里。他们的姓名也许少人知晓,他们的初心却穿越了时空,化作江畔那片夺目的晚霞。

  那天晚上,江风徐徐,灯火煜煜,我漫步古镇老街,感受着千年古镇安宁中的热闹。数百间上楼下廊的骑楼,沿湘江一字排开,形成了一条长长的灯火长链。相传这条老街始建于明朝崇祯年间,足有千米之长,一色青石板路。老街上,排列着一家挨一家的骑楼商铺,有旅馆、理发铺、裁缝铺、榨油坊、中药铺、杂货铺、米酒坊……当地的老乡告诉我,界首老街也称“红军街”,是广西境内保存完好的古街之一。

  在湘江之畔美丽的夜色里,我感受到了这座古镇的呼吸。千年古镇依湘江而建,与湘水共枕,那一盏盏红灯笼,随风摇曳在幽长的古巷里,与夜色湘江中的点点渔火相映成趣,也为这安详的夜晚添了一抹诗意。

  湘江北去,携着橘子洲头的秋色,也携着对界首渡口的回忆。我坐上摆渡车往外走,一路俯瞰江水流淌,竹林葱葱,偶有橘树枝头还挂着橙黄的橘子。看着这方如诗如画的风景,我的思绪逐波,又一次穿越历史的时空隧道……

  (作者:剑钧,本名刘建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长篇小说《古宅》《巴黎背影》、长篇纪实文学《守桥翁的中国梦》《中国智能之城》、散文(诗)集《写给岁月的情书》等。来源:“红蓝融合”微信公众号,原载《解放军报》;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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