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是一个美籍华裔学者给我的来信当中告诉我说:听说陈寅恪的“寒柳堂诗集”被广东省公安厅查抄了,问我有没有办法能够找到这个复印本,或者证实一下此事的有无。于是我就开始委托我的一个重要关系人帮助查找一下。我这可以公布一下这个人,她就是我的人生路上的大恩人之一、解放军总医院的钱阿姨。钱阿姨在广东有很深的人脉关系,尤其是在当地的军界和公安机关。我只希望她给我打听一下“寒柳堂诗集”保存在哪里,能不能弄个复印本出来诸如此类的。因为那个时候社会上还没有陈寅恪诗集,也没有陈寅恪书信集。大概一个月以后,钱阿姨很认真地约我来她家面谈。转告了我一些消息,其中一个就是50年代刚一建国,陈寅恪就给主席和总理写信,要求保留他家在杭州的祖坟,不要在那里修水库。结果总理亲自批准水库改道。这是让我很震惊的。然后她告诉我那本手抄本诗集过去一直保存在广东省委,并未归还广东省公安厅档案室保存。因为叶帅喜欢古诗词,曾查阅了这本诗集。然后我最震惊的是:当年陶铸派了三个护士照顾陈寅恪,实际上她们有双重任务,一个是照顾陈寅恪的身体跟生活,还有一个就是定期的向广东省委写汇报,陈寅恪的所思所想、言语行动、亲朋好友来访等等。她们这些汇报至今保存在广东省公安厅档案室。在定期写的这种工作汇报当中,就多次提到了陈寅恪和来访朋友见面会谈当中津津乐道一些古代的房中术和淫秽书籍的话题。当时领导看了这些汇报,认为这是反映了陈寅恪本人封建士大夫阶层那种不健康的思想。自始至终,各级领导还没有想到这里存在着所谓性骚扰的问题。直到文革初期有一位护士举报,怀疑自己在照顾陈寅恪的时候遇到—-那个时候没有性骚扰这个词,她认为遇到了“耍流氓”的这个词,这就是陈寅恪夫人写广东中山大学革命委员会的一封信的由来。那么后来呢?这封信很荣幸的,在三联出版的陈寅恪书信集里,还有我本人的陈寅恪书信汇编考试里面都收录了,客观上证明这件事情的真实性,那么,这就是我现在接着要往下谈的问题。现在,我们再谈谈那个陈寅恪晚年涉嫌对女护士性骚扰的历史事实。
1966年8月6日陈夫人致广东省委文化革命驻中山大学工作队信如下:
省委文化革命工作队负责同志:
我的爱人陈寅恪因为双目失明,腿骨折断,又患肠胃心脏等病,所以我代他写此信,面交声明下列各点,请加注意是幸。
一、他因骨折长期卧床,年来多次患下部湿疹症,经由中山二院皮肤科医生屡次来诊,开有医嘱多张,署名签字者有廖适生院长、李松初教授、何玉琼(女)讲师等为证。可以查验。医嘱中要镬士依照医生所指示的方法处理,即冲洗阴囊、上药、光照等方法,并非陈寅恪有意污辱护士。并且多数冲洗时亦有筼从旁助理,前留医二院时也是如此护理,二院有病历可查。
二、一九六三年一月中由人事科长张春波送来三百元,本不愿接受,后送还各处不收,最后由朱锦儒科长批“此款暂不处理”字样。现在只好等待运动结束后再送还。财务科误指捐助陈六百元一事,前曾奉函声明,想已蒙察鉴。
三、有人出大字报说“陈寅恪非外国药不吃”等,殊与事实不合。大多数药物皆本国产品,只有少数进口药品是医生所处方的。至于高单位(非常服)维生素类及水解蛋白等皆系自备,或朋友所赠送者。最珍贵一种药品(Nilevar)也是由医生处方,是陶铸副总理赠送的。并不常服。每年冬季始服一段时间。海关税自当偿还(以前不知)。
四、中大农场产品由学校指示送来食品等,并非是我们自己去要的,而是他们自送来的,分量也是由他们分配的,付款也不是我们亲自去付的。故无签字收据。食物表内所列品类及数量皆有出入。如果大家赔偿时,我们自当设法照数赔出。
总而言之,陈寅恪的每日饮食,所服药物等也欢迎有同志来实地调查,以明真相。不胜感幸之至!
此致敬礼!
唐筼敬启 一九六六年八月六日
此信收录在刘正《陈寅恪书信(422通)编年考释》(合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6年,478页。
如果不是陈寅恪的夫人亲笔信证实,这件事很可能有要被当成绯闻而沉没历史了!请注意这里的具体过程叙述:“我的爱人陈寅恪因为双目失明,腿骨折断,又患肠胃心脏等病,所以我代他写此信,面交声明下列各点,请加注意是幸。一、他因骨折长期卧床,年来多次患下部湿疹症,经由中山二院皮肤科医生屡次来诊,开有医嘱多张,署名签字者有廖适生院长、李松初教授、何玉琼(女)讲师等为证。可以查验。医嘱中要镬士依照医生所指示的方法处理,即冲洗阴囊、上药、光照等方法,并非陈寅恪有意污辱护士。并且多数冲洗时亦有筼从旁助理,前留医二院时也是如此护理,二院有病历可查。”
关于陈寅恪这个病症的成因,我们请教了皮肤病专家,得到了以下十种答案:
1、股癣:是一种皮肤霉菌感染疾病,好发于潮湿闷热的夏季,以年轻病患居多。刚开始时只见几个饭粒大的红丘疹,接着红疹往外蔓延,病灶中心的发炎现象会随着时日减弱或消失,边缘部分则呈现明显的环状隆起,此处霉菌数量最多且活性最强,擦药时最好擦超过病灶的外缘。
2、皮肤念珠菌症:多发生在外阴部及股沟间,病灶呈现鲜红的斑块,外围可能有小红疹或是脓疱样的卫星病灶,潮湿、过度流汗会使此病恶化。治疗上,需要使用抗霉菌药膏;有些患者并有阴道感染情形,而需并用阴道塞剂或是口服抗霉菌 药物。
3、红癣:一种慢性的表浅性细菌感染,好发于成人及肥胖、糖尿病患者。除侵犯胯下外,趾缝也是好发部位,病灶呈现境界鲜明、干燥平坦的红棕色斑块,在“伍氏灯”检查下,呈现红色的荧光反应。治疗上,可使用外用或是口服抗生素,或抗霉菌药膏也有效。
4、疥疮:起因于皮肤接触了疥疮病患或有疥虫存在的公共浴巾、床单棉被而被感染,因此多发生于养老院、军旅等团体生活中。感染疥疮造成的奇痒,不是因为被疥虫叮咬,而是皮肤对疥虫排泄物过敏造成的,通常除了隐密的胯下外,肚脐、腋窝、手指间等部位也特别容易发痒。
5、对磨疹:皱摺处皮肤互相摩擦刺激,出现左右对衬、表面光滑的红疹,包括胯下、乳房下缘及腋窝等都是好发部位,肥胖、糖尿病患或常从事激烈运动者发生率较高。治疗上可给予滋润的乳膏保护皮肤或加上弱效类固醇药膏,并避免穿着太紧的衣物以及摩擦患部。
6、阴虱病:也算是性传染病的一种,以鼠蹊部阴毛处为主要寄生部位,可见虫体活跃其间,且有白色的虫卵附着于阴毛上。为防乒乓感染,性伴侣也应同时接受治疗。
7、阴囊湿疹:又称“绣球风”,与体质有关,好发于中年以上的男性,病灶处显得较为粗糙,致病机转不明,但潮湿闷热会使病情加剧。由于阴囊本身多皱摺,又位于大腿内侧,走路时会摩擦到附近皮肤,也会与内裤接触,因此活动量大或比较肥胖者容易罹患此症,且常会反覆发作。
8、干癣:又称牛皮癣或银屑病,病灶呈现界线分明的红色斑疹,且表面伴有银白色落屑,好发于膝盖、手肘、下背、头皮等部位,也可能长在胯下及大腿内侧等其他部位,通常冬季恶化夏季改善。干癣的发生与体质有关,并不容易根治。
9、脂漏性皮肤炎:与体质有关,病灶呈现红色斑块或有脱皮鳞屑的现象,脂漏性皮肤炎常见于40、50岁以后的中年人,若发生在胯下部位也会有轻微的搔痒感觉。
10、除了以上常见的原因外,较少见的如皮肤搔痒症、梅毒感染、扁平苔癣及乳房外柏德氏症(Extramammary Paget's disease)等,也都可能造成胯下患部有搔痒感。
以上十种原因,前五种成因明显属于特定人群,基本和陈寅恪无关。和他有关的大概在后五种成因。至于哪一个属于陈寅恪的疾病成因,这需要去向当时给他治疗过的医生去详细调查了。笔者不好继续猜测了。
我们很想知道当时陈寅恪在治疗时有何不当的言行以至于让三个女护士认为受到了侮辱?!这三个护士是陶铸亲自批准配置的,护士见惯了人体,怎么会引起被侮辱的感觉呢?我们很感到不解。这究竟是怎样回事?
在如此陈氏热的时候,为什么照顾陈寅恪生活的三个护士从不站出来说句话?为什么在陈寅恪很热的今天,三个女护士却没有任何一个女护士站出来说话或怀念他呢?!莫非这里面还有什么不“可歌可泣”的真实传闻和伤心故事?反正一个资产阶级的历史学家、晚清的官宦子弟,有啥事也不要过于惊讶。因为我们有证据证明陈寅恪很喜欢给年轻人有意无意地讲述古代的“淫书”、多次举例武则天养面首的故事来解释佛学信仰。比如,1928年3月19日晚,陈寅恪就和吴宓畅谈了一晚的“淫书”(见《吴宓日记》,三联书店,1996年,37页),从中国古代一直到西方近代。足见他在这个方面有充足的“知识”积累。
如果说在他褪衣露出生殖器官接受“冲洗阴囊、上药、光照”的时候出现性反应并不奇怪,但是如果这个时候他又开始讲述起“淫书”,就难免让年轻的女护士们产生了被侮辱的感觉。
请注意:我这里只是“如果说”,我丝毫没有肯定此事有无、传播此事经纬的含义。我只是在推导为什么见惯了人体的三个年轻的女护士,在给陈氏的生殖器官“冲洗阴囊、上药、光照”的时候会产生被侮辱的感觉这个问题。
现在,证据来了!
《陈寅恪的最后20年》作者告诉我们:“在病中的日子里,陈寅恪多次向身边护理他的‘听众’,谈到了清末皇宫轶事,谈到了他早年在欧洲游学所耳闻目睹的趣事,还谈到了他的家庭与清代一些重臣世家来往相交的旧事。”而且,至少陈寅恪给年轻的女护士们讲述“茶花女”的真实身世及流传故事,这是该书作者公布出来的内容之一:“今天,容宛梅仍对三十多年前的一些往事记忆犹深。陈寅恪曾谈起他在巴黎第一次去看法国名著《茶花女》一书中的女主角原型的坟墓,谈起‘茶花女’的真实身世及流传故事,也谈起巴黎绮丽的风光,一时教人恍如置身于欧洲名都。”
至于还讲述了其他什么话题,我们就需要体会该书作者的如下叙述了:“这种追忆因述者的兴致勃勃与听者的乐于聆听而成为一件令人很愉快的事。于整天看惯生死,对苦痛已近麻木的医护人员显得很枯燥的旧闻,经陈寅恪道来,也变得极有趣。这是陈寅恪在晚年对清末历史与自己身世的一次极为重要的回忆。它因谈话时的心灵自由与并非严谨地“述史”的闲话方式而使得这种回忆很风趣和有血有肉。也许历史的神韵尽在这娓娓道来的追忆之中……”
又见该书:“命运在陈寅恪七十二岁这一年选择了一、两位忠于职守的护士聆听陈寅恪对生平往事的回忆。于陈寅恪而言,他可以不加掩饰、尽情尽性地回味,而不必担心被他认为“不放心”的人窥探出心声;于中国文化而言,也许是一种不幸,这份“真情实感”没有保留下来,--它应该被保留下来。”
考虑到年轻女护士们涉世不深,又缺乏西方资产阶级生活经历,也远离了中国封建社会妻妾成群的社会环境,当她们听到茶花女或者出现了其他什么封建社会的文人的风流韵事,加之发生自阿陈寅恪裸体接受“冲洗阴囊、上药、光照”的场合,年轻的女护士们产生被侮辱的感觉是很正常的反应。
根据海外媒体所发罗思义《陈寅恪之死》一文的介绍:“由于中共的造反派指陈寅恪“污辱女护士”﹐他的妻子唐篔写了一个书面声明给广东省委驻中山大学文革工作队﹐说明陈寅恪“双目失明﹐腿骨折断﹐又患肠胃心脏等病”﹐因此医嘱要护士为陈寅恪“冲洗阴囊﹑上药﹑照光”﹐并非污辱护士﹐而冲洗阴囊时她从旁助理。工作队与造反派岂会接受陈寅恪夫妇的解释﹖他们继续以大字报丑化攻击。”
此文也注意到这个问题,但是完全无视客观历史事实,十分可惜。特别是该文居然颠倒黑白声称“陈寅恪死后,消息一直被掩盖”,可见他完全不知道当时陈寅恪的真实情况和实际地位,该文集本是以讹传讹、造谣生事。
如有任何指教,请来信kyotosizumoto@hotmail.com
【文/刘正,本文为作者投稿红歌会网的原创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