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看康震先生《康震评说苏东坡》一书,感慨良多。尤其看到苏轼遭遇“乌台诗案”一部分,更是百感交集,思绪万端。赏读之中,真有点情难抑,意难抒,心难静。难抑,难抒,难静之下,便在书页空白处,信笔写下几首顺口溜,现录于此文,与喜欢苏东坡的朋友交流互勉。需要说明的是,本人素不懂古诗词格律,犹不谙音韵平仄,不敢妄言为诗,故名之曰顺口溜,敬请各位方家哂谅。
(一)群魔狂叫,罗织罪名
苏东坡遭遇“乌台诗案”的主要原因,康震先生在书中中概括为以下几点:
一是耿直率性的苏东坡,虽深得神宗皇帝赏识,却不谙官场规则,或者说即便知道官场规则,也不愿因循做事,随波逐流。而是抱着我口说我心的信条,对神宗极力支持的变法直陈己意。可想而知,苏轼所陈见解决不以委婉形式表达,而是直抒胸臆,口无遮拦,不分场合。及至元丰年间,变法早已成了基本国策,当初反对变法的人群,绝大多数已不再做表面反对,只在私下腹诽窃议了。苏东坡则不然,依旧我行我素,不改一吐为快本性,一以贯之坚持自己的意见,自然招致神宗皇帝不满。神宗对苏轼的不满,只是对他固执己见不满,绝没到要假以罪名对其予以惩罚地步。尽管如此,苏轼的率性之举,已经为他蒙冤之初未获神宗全力保全埋下了伏笔。看到此处,笔者感慨不已,草创几句,聊记所感:
天子从来高难测,
众臣荣辱唯一说。
无端拂逆心底事,
一样流水逐逝波。
第二,王安石因变法提拔的人中,固然不乏清明正直之人,可也难免泥沙俱下。不少心灵猥琐投机钻营的势利小人,趁机混迹进庙堂之上。这些人本来就嫉恨苏轼难以遮掩的灼灼才华,再加上苏轼年少得志以后难以克服的行为放浪恃才傲物特点,越发被群小们视为鲠喉鱼刺,必除之以为快。这些人抓住苏轼率性挥洒出来的诗文大做文章,他们吹毛求疵,鸡蛋里面挑骨头,硬是把一些逻辑上根本牵连不上的诗句,硬生生串联在一起,费尽心力进行歪解,然后不遗余力地上书朝廷,声言苏轼对皇帝和变法如何不满不恭。再坚硬的耳朵也挡不住持续不断的风吹,高高在上的皇帝也有偏听偏信的时候,在众口一起吵嚷苏轼有反叛抱怨之心的逆潮中,神宗竟然顺从了这股由奸邪小人汇成的所谓“民意”,乌台冤案因此有了堂而皇之的所谓合法性。看到此处,笔者不禁写下了下面的话:
小人由来包祸心,
鸦口喷粪也烁金。
苍鹰无奈碧霄去,
徒留虻蝇奏雅音。
第三,那个以当世文坛领袖自居却嫉妒成性的宰相王珪,因苏轼撼动了自己文坛霸主地位,也加入到诋毁苏轼的队伍中。联系陷害苏轼的所有人等,最可恨的不是得志便猖狂的小人李定、何正臣、舒亶等人,而是这个空领着文坛领袖头衔,身居宰相高位,以几缕白发捞取了不少虚名而谬被世人尊敬的王珪老儿。他不仅不对李定一干人构陷苏轼的恶行仗义执言,因鉴于苏轼的诗词文章盖过自己,影响了自己文坛领袖地位,也趁火打劫,火上浇油,搜索枯肠,对苏轼落井下石。他居然拿出苏轼那首《王复秀才所居双桧》一诗大做文章,硬要说诗的后两句“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惟有蛰龙知”表明苏轼有不臣之心。如此牵强附会之说,连神宗皇帝也不以为意,还拿诸葛亮自称卧龙予以解释。可王珪依然心有不甘,硬是不遗余力牵强附会地把神宗都说得颇有点不耐烦了,于是袍袖一甩,极不负责地说了句:由着你们怎么处理吧。王珪终于在推到苏轼的暗流中,施了一把至为关键的大力,达到了卑劣的目的。王珪作为一个苍然老者,本该老成持重,奖掖后辈,受人尊重,以长者之风惠化他人,谁承想他竟如此卑劣狭隘,真真一个苍髯老贼。愤慨之余,特为他写了几句:
无名妒火是处烧,
王珪高宰也难逃。
苦心构制东坡罪,
玉碎瓦全自为宝。
(二)虎落平原,屈打成招
儒雅风流的苏轼,身上闪烁着任何阴霾也难以遮掩的煌煌才华。他理所当然受人尊敬与颂扬,他身上没有任何浮泛矫饰,他是灵秀山川孕育出来的一朵永远放射光芒的珍宝奇葩,他是特定时代中华大地上钟灵毓秀出的国之魁宝,人之蛟龙。一旦遭受莫名陷害,以一介书生之身,一颗清洁高雅之心,面对送他锒铛入狱的卑琐小人们,面对穷凶极恶的狱吏酷卒们肆意辱骂暴打,不可避免地乱了方寸。在朝廷派来的官吏到湖州缉拿他时,平日里何等潇洒从容的苏轼,一下子傻呆在室内,不知穿什么衣服,不知道如何走出去面见公差。文士之身到底不是市井之人,反倒是那些终日里混迹于市井闹区无恶不作的地痞无赖们,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阵势却显得啥也无所谓。而超一流的大文豪苏东坡面对此情此景,竟然表现得那样局促、慌乱、不知所措。看到这里,感慨万端,心底不禁涌出几句话来:
都是诗才招祸灾,
闲吟妙语发呜唉。
一朝公吏缉尓去,
如梦初醒悔始来。
可想而知,平日里受人仰慕的苏东坡一旦沦为阶下囚,遭在对犯人无所不用其极的狱吏手里,加上陷害他的奸邪小人暗中使坏,苏东坡所受的百般折磨与侮辱自然可想而知了。至于狱吏如何对苏东坡辱骂暴打,史料上当然不会有记载。当时有一位犯事官员,在关押牢房里恰好与苏轼一壁之隔,据他一首诗里所记,我们不难想象苏轼在狱中遭遇的情景了。那位不知名的官员这样写道:“遥怜北户吴兴守,诟辱通宵不忍闻。”既然是“通宵”,又是“诟辱”,还是“不忍闻”,可见在狱吏们那里是没有道义与章法的。他们要的只是上司交给的任务,让苏轼认罪伏法。为达此目的,他们可以采取任何手段。可怜,中华历史上一场罕见的文化人冤案,便在这样的特定环境里屈打成招了。小人们的构陷成功了,狱吏们的审讯胜利了,苏轼的所谓罪名随之成立了。这是一个暗无天日的夜晚,这是一个人类清洁灵魂遭受蹂躏玷污的时刻。苏东坡在暴力之下签字画押了。他光彩照人与诗文一样齐名的书法,留在了那张足让他屈辱终生的纸页上。看到此,心中不由得漫溢出这样的感慨:
无能文士徒清高,
暴虐之下屈成招。
向使生来不读书,
或许也举杀人刀。
(三)人心趋正良知犹在
苏东坡经过一场刻骨铭心的炼狱之灾,受到诸多非人的折磨与屈辱,那些陷害他的小人们,固然会为自己的所谓胜利弹冠相庆,乐不自禁。然而,人类的道德良知在某个时候只可以暂时暗淡,却不会永远泯灭。在苏轼遭受来自各层级小人联袂陷害的时候,依然有许多正义之士出来为他喊冤呼吁,诉说不平。退休宰相张方平,已经七十多岁,和王珪一样,也是皓首白发颐养天年之时了。他看到朝野上下,一些人对苏轼极力诬陷,便不平则鸣,亲自给神宗皇帝写信请求赦免苏轼,劝神宗从爱惜天下奇才的角度宽宥苏轼。一位叫章惇的翰林学士,当面斥责极力诬陷苏轼的王珪说:你一定要把苏轼一家搞得家破人亡才能心安?难能可贵的是,变法派首领王安石也看不过那些龌龊之人对苏轼的陷害,亲自给神宗皇帝写信,力陈圣明朝代岂有诛杀有才华大臣先例的道理。在职宰相吴充,拿曹操不杀祢衡的史例劝说神宗宽恕苏轼。最感人的是病入膏肓的曹太后,在神宗要以赦免天下罪犯为她减轻病情时,只提了一个要求,只要你赦免了苏轼就是尽了孝心。总之,政治派别不同,身份地位不同,年龄身价不同的人们,无所畏惧地站出来为苏轼辩诬,终使得苏轼的案情,以霹雳电闪般开始,却以洒几粒细雨露珠落幕。最后,朝廷以把苏轼贬降到黄州作结。由此,我情不自禁写下这两段话:
人性必定未泯灭,
贤达从来不逐波。
逆风陈言拨迷雾,
学士方得枷锁脱。
居士生来灾难多,
如烟往事尽蹉跎。
勘破世间百态相,
一路颠簸一路歌。
(四)乌台坠英拍案惊奇
最可笑或者说最值得玩味的是神宗为了试探苏轼是否做了亏心事而能否心安理得,一天晚上派一名太监伪装成犯人,与苏轼同居一室。早已走出当初惊慌错乱而归于沉静的苏轼,对新来的犯人理也没理,只管蒙头酣然大睡,鼾声如雷。第二天早上,太监如实把夜里所见汇报给了神宗。圣宗皇帝一听,觉得苏轼确实未做亏心事,不然何以能够酣然入睡?从此加快了对苏轼案情的了结。看来皇帝的某些心思和做派,并不值得太费心去揣摩把玩,不过如此而已。我因此写下了这样的感言:
天子未必尽神明,
东坡德才高天庭。
委派太监同室眠,
一夜尽闻鼾睡声。
苏轼遭受羁押期间,每想到自己事发突然,酷吏对自己的折磨侮辱无所不用其极,心里难免时时掠过丝丝不祥之感。狱中服刑时候,他和长子苏迈约定,平日送饭只送肉与菜,如果得知被判死刑,以送鱼为信。有一天苏迈有事,不能给父亲送饭,临时委托一位朋友代送。朋友为给牢中的苏学士改善生活,特意做一条鱼送过去。苏轼一看大惊,认为自己大限将到,不由得想到一家老小在自己身后无所依靠的恓惶凄凉,想到手足相连堪称知己却不在身边的弟弟苏辙,一股难言的悲怆之情瞬间涌上心头。悲愤之余,他挥毫给弟弟苏辙写了两首别离诗《予以事系御史台狱,遗子由二首》,深情表达了生离死别时依依难舍的兄弟情谊,读之使人感慨万端,泪下潸然。尤其“与君今世为兄弟,又结来世未了因”两句,更是摧人悲肠,荡人魂魄。看到这里,我激情难抑,随口吟出这样的句子:
相约菜肉报平安,
争奈友人误差遣。
一尾细鱼添惊悸,
赚得学士诗二篇。
苏轼因诗文获罪,朝野上下那么多地位显赫的高官显贵对他横生枝节肆意诬陷迫害的人生遭际,确让人心生愤懑和悲凉。传统文化屡屡教化人要厚责己而薄责于人,可真正愿做能做的自古至今,又有几人?给别人挖陷阱,把有碍自己攀爬的人拉下来,打趴下,再踩上几脚,似乎成了民族文化中大行其道的另类传统。这绝非一朝一代一朝一夕之间的偶发之事,而是潜滋暗长绵延至今的文化痼疾,且广为几乎所有涉足官场乃至商场之人不断学习效法。如今一看国产影视剧,不管宫廷里的勾心斗角还是市井乡野间的互施心机,都在灌输给人一个歪理:生活里始终充满一个“斗”字。苏轼无端被指控陷害,全因他通体清明澄澈之中对周围一切人和事均无任何设防所致。这是他个人的悲哀,也是民族文化的悲哀。鉴于此,我再次把偶得之言附录下来,作为此篇短文的结语:
自古官场多是非,
你上我下不足悲。
勾心那凭德才论,
处处黑手相扳摧。
2012-6-1
【文/伏牛石,红歌会网专栏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