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准认为,革命的理想主义者坚持“理想”是唯物的,有根据的,同时又是绝对正确的。只有这样,他们才心有所安。
具体地说,革命理想主义认为,第一,真理不可分,真理寓于整体之中。第二,真理一元主义,而不是多元主义。真理只有一个,而不是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所以恩格斯反对不可知论,列宁批判卢那察尔斯基的相对真理论。由此推论出,真就是善,神性寓于人性之中。而最终的结论就是:“自己思维的此岸性”。
也就是说:在人间实现天国!革命的目的,是要在地上建立天国--建立一个没有异化、没有矛盾的社会。
顾准说:我对这个问题琢磨了很久,我的结论是:地上不可能建立天国,天国是彻底的幻想;矛盾永远存在。所以,没有什么终极目的,有的,只是进步。革命者本身最初往往是民主主义者。可是,如果革命者树立了一个终极目的,而且内心里相信这个终极目的,那么,他就不惜为了实现这个目的,而牺牲民主,实行专政。
但是,顾准也不否定革命。他说:那么,我反对社会主义吗?我不。
因为,纵然革命者是理想主义的,但是,革命本身并不是理想主义的!共产主义革命自身的逻辑,不是在人间实现天国,而是以社会主义的方式,实现资本主义的任务。革命有它现世的、世俗的使命,却不得不戴着光环出现!这是历史的产物,正如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是历史的产物。这些革命家们,无论有多么伟大的人格,多么远大的理想,都不过是充当了历史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工具。
我们有必要清算革命理想主义,有必要跟黑格尔主义划清界限。但是,不能把革命等同于理想主义,因而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脚。革命有它自身的历史逻辑。革命从来都是多元主义的,是现实主义的。革命不是教人死,而是教人活。
对于那些推着小车上前线的农民,他们真的相信共产主义吗?只怕心里想的,都是二亩三分地吧。但是,历史运动所造成的合力,也偏离了他们的目标。他们也不过是充当了历史的自觉或不自觉的工具。
革命有它自身的发展逻辑。中国、俄国等落后国家的社会主义革命,是在世界现代化-工业化的历史潮流下应运而生的。历史发展的不平衡,使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阻碍了落后国家的现代化之路,并且在其国内产生失衡、脆弱的社会结构,从而使之跨越资本主义成熟阶段,直接进入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这些国家选择了无产阶级革命的道路,这并不因为它们的经济已经首先成熟到可以进行社会主义变革的程度,而是因为不能再在资本主义的基础上发展了。生产资料社会化已经成为使国家摆脱野蛮状态的一个必要条件。
所以革命并不是几个发了疯的教授在实验室里制造的一次实验。革命从不稀罕从庸人手上领取一纸出生许可证。革命使被奴役的民族站起来,实现了民族独立;革命使被侮辱和被损害的民众第一次有了发言权,并以对平等、公正的号召,激起民众参与现代化建设的热情;革命政权通过把生产资料集中到国家手中,得以集中力量办大事,迅速实现工业化;革命理论有效地抵制西方文化侵略,造就了国家和民族的空前团结。因此,尽管社会主义之路上有曲折,有黑暗,但它作为落后国家现代化的捷径,作为对平等、正义的诉求,其价值将永不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