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路遥人生经历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出生于1949年,大我3岁;路遥是农家子弟,大学毕业后,进入文学杂志社,开始了文学创作之路。他所写的作品以农村题材为主。而我虽然属于城市户口,但我所在的县城只有二三万人口,只是农村中的一个乡镇,我作为一名知识青年插队下乡后,在山村生活了40多年,主要以业余自费形式在农村搞农作物育种,临近退休时,也转向了文学创作,写了7本以农村题材为主的文学作品,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我与路遥一样与农村有着天然的联系,与农民建立了深厚的情谊。路遥写的小说散文作品,我大部分读过,深受教益。他书中塑造的人物形象就像是我身边的朋友,分外的亲切,伴我走过人生路。路遥的作品在精神上引起我的共鸣,激发我也走上了文学创作道路。路遥是我的精神导师,人生引路人。
路遥的代表作是《人生》和《平凡的世界》这两部小说。《人生》中的高加林和《平凡的世界》孙少安孙少平兄弟都是不甘命运摆布的农家娃,他们生活在城乡底层,都是平凡人却追求不平庸的生活。他们是生活中的硬汉,在苦难中顽强拼搏的身影感动了几代读者。高加林和孙家兄弟精神气质是一脉相承的,但路遥为他们安排了不同的命运。高加林为了追求自己更好的未来,放弃了与农村女刘巧珍的爱情,转而追求城里的女同学。高加林陷入三角恋爱中的另一方,是城里的同学,该同学家人对高加林走后门参加工作一事,进行了举报,使高加林落了一个鸡飞蛋打的下场。而孙家兄弟都有一个在城里大单位工作的恋人,但孙家兄弟出于农家子弟的本分,从双方条件的现实差距出发,却不敢主动追求美好的爱情,令人惋惜。他们两种不同的恋爱结局,反映了当时社会现实的原生状态,引发了世人的深刻反思和争论。
2019年8月,我在一个网站平台上,与网友针对《平凡的世界》的评价,展开了一场“内斗”。有人在平台上发表了《〈平凡的世界〉是路遥给我熬的一碗毒鸡汤》一文,其主要观点是:路遥否定了人民公社,否定了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因而创作思想基调出了问题。
我认为人民公社是中国共产党带领广大农民群众创造出的一种崭新的社会制度。党通过人民公社把一盘散沙的农民组织了起来,搞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取得了历史性的伟大成就。但是,人民公社总体上搞得并不算成功,新中国成立了30几年,人民公社也搞了20几年,我们还没有从根本上解决农民吃饱肚子的问题,这就很成问题了。我亲身经历了农村40多年的社会变革。我认为党和政府是一心想带领广大农民过上富裕幸福生活的,人民公社时期干部队伍是廉洁的,是很能吃苦干事的。但是人民公社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体制,在组织结构上存在着弊端。生产队和生产大队是集体经济组织,公社一级却是政社合一的权力机关。公社对生产大队和生产队的事务有领导权和最终决定权,社员当家做主很多时候只是一个形式,公社实质上是政府领办的集体经济组织。比如,我所在的县,县和公社平调生产队的劳动力和财力,上马了42座扬水站工程,建成后只有2座发挥了作用,盲目大干把生产队积累下的经济底子都折腾光了,社员群众对此很有意见。因为各种因素所起的作用,使人民公社没有达到预期目标。因此,在当时多数农民是拥护包产到户的,这是不可否认的历史事实。全国唯一保留下来的人民公社体制的只有河南省周家庄,为什么呢?因为周家庄公社体制原来就与众不同,周家庄公社没有大队一级,公社一级领导不是上级选派来的,而是由社员选出来的,公社干部不挣工资,与社员一样靠工分吃饭。周家庄有严格的定额管理制度,社员干啥农活挣多少工分有明确的规定,这样就避免了社员在集体劳动中出工不出力的现象。
实事求是是我们党的思想路线,群众路线是我们党的工作路线。人民公社在很多地方违反了这两条路线,因而没有把工作做好。后来不顾各地公社的不同状况,和当地群众的意愿,推行包产到户一刀切的做法,也存在问题,如今全国百强新农村全是坚持搞集体经济的,这就是一个反证。农村经营方式应该放手让农民自己来选择,政府不要包办代替。
路遥作为一名作家,他决定不了解散人民公社这样重大的问题。他用文学作品来反映人民公社时期农民的真实生活和农民的心声,真实记录时代的风貌。《平凡的世界》一书里,包产到户后农民获得了生产经营自主权,一下子激发了发家致富的积极性,书中孙少安创业致富的经历,就写得十分形象典型。
路遥是对人民公社评价不高,他赞赏包产到户的改革,但路遥对改革后农村出现的贫富两极分化,社会上出现的腐败、假丑恶现象,持有严厉的批判态度,并为此忧心忡忡。路遥的伟大就在于他是从现实出发写作的,他始终忠于生活,忠于历史,忠于人民。路遥只能在作品中描写出真实的社会矛盾,不可能给出一套治世良方。就像《红楼梦》并没有描绘出未来社会发展的蓝图,但无人否认《红楼梦》是一部文学巨著,这与评价《平凡的世界》是一样的道理。《平凡的世界》描绘了农村在改革开放新时代的背景下,农家子弟在城乡奋斗的沉浮命运,塑造了一群平凡劳动者坚韧不拔拼搏奋斗的光辉文学人物形象。这是一部具有史诗性的伟大文学作品。
有人说,《平凡的世界》孙家兄弟的奋斗是小资产阶级分子式的奋斗。这样的理解就狭隘了。首先要肯定,小资产阶级也属于劳动人民的范围。如今中国有7亿农民,可以说他们都是小资产阶级劳动者,他们在村里有房,即使贫困户,政府也都帮他们盖了新房。他们有不可剥夺的承包田,有自由的身份。他们中更多的人像孙少平一样选择到外地、到城市打工谋生,是他们的勤劳付出,造就了时代经济的繁荣和社会的进步。他们想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改善生活的理想值得尊重,他们中有的人像孙少安一样有了自己的工厂,我们应该为他们高兴。文学作品是需要塑造雷锋、王进喜等具有社会主义觉悟的英雄人物形象,但也不应该排斥孙少平兄弟这样的典型,它们也可以发挥出社会正能量的作用,好多成功人士都谈到《平凡的世界》一书对自己的精神滋养和激励。
新中国前三十年创作的农村题材长篇小说,都有一条创作主线,那就是以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为全书的主脉,周立波的《暴风骤雨》和浩然的《艳阳天》《金光大道》就是其中的代表。这些作品很有价值,是那个时代的代表作。但进入改革开放新时代,农村题材长篇小说还能沿袭这种创作方法吗?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突破了这种模式。在该书中没有写一个地主富农分子搞破坏的故事。这种写法基本符合历史的真实,地主富农分子经过二三十年的改造,早已经成为死老虎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成为了劳动人民。农村中贫下中农与地主的阶级斗争已经式微了。路线斗争当然有,而且有时还很尖锐。突出表现在人民公社如何来搞,有人主张,要消灭社员中私有制的尾巴,自留地要收回,自留畜要限制社员养,农民收集农产品到城里买卖,属于投机倒把,可以判刑入罪。有的地方当权者以革命的名义,违反有人民公社宪法之称的六十条原则,剥夺了生产队的自主权,侵犯了社员的利益,平调了生产队的劳动力和财力大搞水利工程建设,结果很多工程建成了劳民伤财的花架子。我认为那个时候农村的路线斗争就是实事求是、群众路线与极左潮流、官僚主义的斗争。《平凡的世界》写作就是这样一种创作基调。
受路遥的影响,我根据自己在农村四十多年来亲身经历,写出了《麦颂》长篇小说,书中有知青下乡和民科研究的元素,具有原创性。我不敢说书写得有多好,但我朋友看完后都说,书中真实再现了人民公社的历史风貌。这本书也是我学习路遥的心得之作。
【文/智广俊,本文为作者投稿红歌会网的原创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