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男：漂浮人家 三十一

　　星期六。 早晨鸡一叫就起床了。准备工作要作一些。把种子拿出来，码好在大案子上，以方便大家挑选。又把各种形状的工具，都放在院子当中。从水房把茶杯一盘一盘的端出来，分放在两张桌子上，在水房烧上水。这就差不多了。

　　老黄第一个报名，也是第一个到九号院的。这老家伙，精神头还挺棒。他夫人这回看上去，也比第一次来的时候情绪高了些。一进院子就笑模样样儿的两眼放光。客气几句就自顾自的满院子转悠，拿着手机到处拍照，好像什么都新鲜。第一次来九号院，情绪不太高，从始至终没怎么说话。后来从姚伟那知道是嫌在院子里摆桌，档次不高，人也杂，孩子也多，乱哄哄的。回到家里，老黄借着酒劲儿，发挥理论水平高的优势，劝了劝她，给她大讲了一番“和光同尘”的道理。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呀，老看着别人档次低，自己又何尝不被别人看成在低层次活着呢。活出心里自在， 活出轻松适宜就好。 一天到晚的不是珠宝玉器，就是养生保健的，结果呢，真的珠宝玉器不敢戴，也没时候没场合戴。自己一个人在家里戴上美一美，这不是“锦衣夜行”吗?吃了那么多的保健品，怎么样，睡觉不好，胃口不好，老长肉，人都长撺角儿了。跟别人学，改变生活方式吧。要不怎么说老黄是人物呢。一番话下来，就把夫人说服了。不过我声明，这是后来老黄亲口告诉我的，不是我自己天马行空的凭空想像。要不人家夫妻之间的谈话，我怎么能知道呢?

　　六点半，人就陆陆续续的到了。一家儿一家儿的，大人孩子都显得特兴奋。急火火的挤在一块挑种子，选工具。有几家都没顾得上和我打招呼，就直接挑种子去了。老哥站在那看着，准备随时回答别人的问询，提供指导。有些种子是带有包装的，就各人自己看，不明白再问。没有包装的，需要老哥一一讲解，这是香菜，这是胡萝卜，小水萝卜，小白菜，小葱，辣椒，孑孓菜，荠菜，克兰，还有豇豆，扁豆，苦瓜，瓠子，琉璃球，板板曲，是种在墙根的，需要爬墙爬架子。老哥讲得尽可能的详细，别人来回问他也不烦，看 他脸上很有一种满足感，成就感。很有一锤定音的权威人士范儿。天还不热，他也没干什么，脸都红了，两块疤也亮了，这是心里激动兴奋的一贯反映。看来，能够帮助别人，又体现出自己的重要性，是每个人的自然追求啊。有本事不使出来，不也是另一 种 形式的锦衣夜行吗?别人请教谁都能弄明白的问题，问到自己头上，就倾囊而出，热情相助吧，千万别假装深沉。

　　老黄夫人穿的是高跟鞋。她比老黄小几岁，那也应该是奔五十往上的人了，体型也有些发福。每次见到她，都是特注意仪表仪容的，在生活上是个讲究人。问她用不用找一双鞋换，她看着老黄挥手一指汽车，老黄马上颠儿颠儿的去车上拿出一双软底皮鞋给夫人换上，再把高跟鞋放在不碍事的地方。伺候自己家的女主人是男人的福利。老黄虽然贵为“人物”也不能不随时享受一下。 选好种子和工具的人家，都来到地边了，准备选地块。地已经提前放水洇好了。个别水多的地方，还有些发粘。准备下的塑料袋就使上了。地一共是三亩多一点。留下一亩地等着接茬子用，两亩地拿出来种。一共有十二家子人，按关系远近，简单拉开档子，就开始戳坑，划沟的种上了。老哥在地边吆喝，男人打梗，先把地分成条块。吃叶的菜种梗下，胡萝卜一类的种梗上。爬架子的菜直接种那边墙底下去啊，地扁豆可以种在这里。西红柿是好东西，多种点好啊。 张姐和周伊都是自己一个人， 就贴着地边占一块地种， 这样可以不用打梗。 俩人合作得很棒。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的。张姐是第一次来九号院，周伊把她介绍给我家领导，瞧张姐这一通客气。我在边上傻笑着陪聊。才发现张姐的嘴真是又绵又甜的，奉承起人来是一圈一圈的往上走。 原先只是觉着她专业上钉是钉铆是铆，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是个严谨正规的事业人。现在一看，欸呦，好家伙，比我强不是一星半点儿啊。 好像新认识一个人一样。我家领导也招呼着大家伙儿，茶沏好了，要喝水的喊一声，给送到手上。然后又从墙上红薯秧里扒拉着摘下有四五十根莴笋，两三根一份，用皮筋勒好。又从架子上摘了一堆白萝卜，都放在大门前的空地上。每份还配上几斤鸡蛋鸭蛋的，走的时候好人手一份。

　　地种到一多半，就看出来了，真难看，不是一般的难看。乱七八糟的脚印，一横一错的沟和坑。站在远处看，就像一块一块的烂补丁，烂鱼网，胡乱铺在这两亩地上。老黄，徐结巴和君后，姚伟几个人在地边喝茶，老黄说：“我建议都形容一下刚种的这块地，看谁准确”。姚伟第一个说：“蝌蚪文一样，晦涩难懂”。徐结巴想了想说：“像书法，有魏风”。君后说：“像乐谱，在跳跃”。老黄说：“百衲衣，没有逻辑的文章就是这样”。老哥凑过来说：“你们说的是什么东西我不懂。我觉得像小孩子的画，等苗一窜出来，就是上色了，让人越看越喜欢”。大家一琢磨，都觉得老哥说的最好。能从现象中看到本质的东西，既贴近生活的真谛，又有对生活和美好未来的想像，语言也质朴生活化。都认为老哥不简单。老黄不由得感叹，咱们四个人说的话，不如一个人说的话生动靠谱，是观察的角度不同啊。

　　吃完中午饭，大家的精气神明显下降了。就连几个孩子也不欢实了，没有早晨的折腾劲儿了。老黄的夫人基本没有干什么，除了照像发朋友圈之外，就一直在指挥老黄。现在也觉得累了，往椅子上一坐还“诶哟”一声。一看这样，我只能劝大伙，聊会儿天吧，剩下的都别管了。真累成个好歹就不值了。以后菜长出来，就请董国槐每个星期往城里带几次菜，方便大家取用。如果有富余就归董国槐随意卖掉算了。自己愿意来玩的时候也可以摘菜带走。大家都表示同意。然后就都把种菜换成照相和视频了。周伊说回去以后，各人制作的视频，别忘了发在圈里。有出色的可以参加电视台的活动。老哥从哪弄了几个纸盒，给几个孩子装上了几对小鸡小鸭子。二瘸子又和关关逗弄了一会儿，叙叙旧。大家这才都拿上一份鸡鸭蛋和萝卜莴笋，议论着没有吃过野生爬墙莴笋的事情，结伴驶离九号院。

　　田园生活听着看着都是令人惬意的事情，很多人羡慕。其实不然，这是一个乐寓于痛，痛寓于乐的过程。全在于“度”的把握。您说是不是?

　　老黄夫人制作的视频，配上老黄的照片和音乐，第一个发进圈里，很不一般，像是在介绍老黄的生平。群里没有参加这次认领菜地的人，纷纷询问，老黄怎么了?好些人留言，说老黄是个不错的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