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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三生:漂浮人家 八十九

2020-11-13 10:01:25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李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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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伟有空闲时,常过来聊天。我去吃饭,只要他在班上,也尽可能都在餐厅多坐一会儿。倒不是姚伟工作上有什么困难,而是他突然换了工作环境,工作内容,接触的人也不一样了,怕是有些不适应。凭他的文化,与林溪庄园的大部分低学历职工,除了工作安排,不会有什么更多的共同语言,内心深处难免有孤寂感。提醒过他,要尽快转变心态,定位好自己,在与年轻人打交道的时候,放低姿态。你没有和他们接触过,他们也可能没有和你这个层次的人接触过。你在高学历人群中是个另类,别人是安度晚年了,你要尝试以前没有经历过的工作,变化是很大的。张姐和李工多少还有和建筑公司,农民工的接触,熟悉程度比你要高,适应起来自然比你快。慢慢来吧,多加耐心,不要着急。

  这天,吃饭去晚了些,打完了饭坐下,姚伟也端着饭盘儿挪过来,开始了闲聊。餐厅里有个小年轻儿,早上来上班,帽子底下有白色绷带露出来,嘴角也有些肿。问他怎么搞的?吭哧了一会儿才说,老爸打的。姚伟不信,问他现在的同事也是女朋友,知道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同事说是真的,他报警了。自己的哥哥带着他去的医院。问是为什么,他爸爸不同意他出来工作挣钱,让他复习功课,参加下一次高考,说不服他就下了狠手。你说这是什么家长啊。姚伟说,“我让他回家了,休息几天,拆线再回来。保底工资还给他。”姚伟一个劲儿地说,亲爸爸怎么就下得去手?这孩子都快19岁了,平常就内向,胆小,老这么打,就不怕他心里记仇吗?你 说!

  我听了也觉着无奈,“这可能就是爱你深,让你痛吧。他父亲的文化水平可能不高。越是不高,对孩子的期望越大。想让孩子考上大学,圆他自己的某种期待。当然也是对孩子的将来着想。”姚伟说道:“现在的孩子,跟过去是大不一样了。过去的孩子同情心多,小伙伴挨了大人打,都能够安慰,至少不会当面取笑。老说‘棍棒之下出孝子,’其实就是典型的‘家暴’,弄得孩子自卑抬不起头。将来不是窝囊让人欺负,就是有反社会人格,倒把孩子害了。”我问姚伟:“你小的时候挨过打吗?”姚伟笑了,“嗨,别提了,打可真是没多挨,就一顿。不过有原因,说起来就远了。”我闻听也笑了,“什么远不远的,瞎聊呗,你因为什么挨一顿打?”

  姚伟已经吃完了午饭,把两只手搭在一起,托着下巴颏,半趴在桌子上,很放松。听我问他,直起腰来,看看我又看了看表,打开了话匣子。“六十出头的人了,也没有什么感觉丢面子的了,当笑谈吧。”

  姚伟说,他太爷小的时候,被他太爷的父亲用筐子,一头挑着烂七八糟的东西,一头挑着他太爷,从山东一路走来,先是在城边落脚,后来慢慢地进了省城里,到现在也好几辈子了,算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姚伟的太爷长大点儿的时候,在城里的药铺学徒,因为勤勉,肯吃苦,人又机灵,小脑瓜好使,颇得东家的赏识,东家有意栽培,三五年之后,不但认识药材,会记账,还粗通文墨,把个药铺的营生钻了个剔透。在东家的撮合下,把自己的亲侄女,二东家也是帐房先生的独女抱回了家,很有点儿以后不可限量的架势。后来药铺的规模大了,被东家委以重任,独挑一摊儿。

  后来的事情嘛,那时候有了资本主义的萌芽,东家听了别人的学说,想把生意做到十里洋场的上海去。闹腾了几年,真在上海站住了脚,其后陆陆续续地,就把自己一家子人也都接走了。二东家原本也想去,还没有算计好何时动身,大病而去了。这样,东家回来,就把本地的所有营生,一股脑转给了姚伟的太爷,东家老哥俩算是彻底分了家。自此,姚伟的太爷两间药铺一肩挑,开始大显身手。

  到了姚伟的父亲接班,姚家在省城里已经有了四大间响当当的药铺,分为东,西,南,北“爱草堂”药铺。四间药铺与上海的药铺遥相呼应,互通有无,兴旺了一阵子,赶上军阀混战,日本鬼子,国民党的统治,生意可就一天不如一天了。解放以后,要求表现出积极性,具体说就是把药铺的药品弄足了,那样才能反映出拥护的态度。姚伟的姥姥拿出400大洋的棺材本,又借了一大笔债,才符合要求。无奈的是卖不动,刚刚解放,老百姓生活还是很困苦的。紧跟着公私合营,就全交给人民了。给了一笔钱,但还不清借款,他老爸的工资,开始定的是98块钱,后来给降到72块钱。养活一大家子10口人很困难,包括爷爷奶奶,还得慢慢还债。又给补助到98 块钱,逢年过节,另给一份补助,生活尚能维持。之所以降工资,给补助,是补助可以给也可以随时不给。

  生活延续到那年,开始了,姚伟一家从自己家的小院子里轰出来,搬进了杂院,老爸两个多月不让回家,不法资本家的待遇。姚伟9岁,少年不知愁滋味,虽然能感受到歧视,仍然像疯了一样地玩耍。老爸能回家是因为死老虎,没有权。姚伟高兴,大夏天的,到水管子底下浇了个透心凉,又接了一盆水,使劲往天上一泼,落下来的水溅在了积极分子家的门上,被斥责了一番,其实几个水点儿,大夏天的,一会儿也就干了。老爸下班,又一个状告过去,老爸闻听,顺手拿起鸡毛掸子,这一通捋,眼见着五六公分宽,十二三公分长的大捋唇,生动地,立体地,横七竖八地覆满了全身,仍然不停手,还是来院子里串门的人给拦住的,不能这样打孩子。晚上姚伟老爸看着姚伟身上的条条青紫色,先是泪盈满眶,跟着就滴滴答答的流个没完,溜溜儿地在姚伟的身边坐了一宿。“这是我从小到大挨的唯一一顿打!”姚伟说。

  姚伟的讲述,让我也是心有戚戚焉,眼睛似乎也湿润了。我对姚伟说,你明白,我明白,理解吧。姚伟笑说,“打我我能理解,不能理解的是,私人股份制“爱草堂”上市了。” “有什么不能理解的,有个我尊敬的作家曾经说过几句话:“一个大的运动,一个大革命的进程中,总会有某些人吃了一点苦头,某些人沾了一点便宜”,“把这些作为革命,特别是革命前进中的不可避免的现象去看,就没有什么愤愤不平,就没有什么可以埋怨的了”。欸,那个分子后来怎么样了?”我转移话题,问他。“她是真的分子啊。我们家有什么事情,街道都知道。每天吃完了晚饭,就到我们家屋门外系鞋带。如果有人来了,她能拉门,看看是谁来我们家了,然后说,呦,拉错了门了。她们家屋门朝南啊,我们家屋门朝西,怎么就拉错了?十年以后,她们家就搬走了,可能是不踏实。我们家哥五个,我行三。她们家就一个,抱养的,比我大一岁。后来听说,她眼睛因为白内障没处理好瞎了。其实我不恨她们,盐从哪儿咸,醋从哪儿酸,都懂。可我们家就是老百姓,不是对象啊!”

  大槐子给端过来茶水,把碗筷收走。姚伟曲指轻轻敲击桌面,笑着说,“您没有什么可以讲的?您也讲,咱们算瞎聊,您不讲,我就是给您讲故事呢。”可我,能讲什么呢?,,,,,抄别人一个小故事吧,就算扯平了。有个拳师教授徒弟说:“打拳时,千万不要打在人家的腋下,若误打一拳,非把人打死不可。”徒弟问:“为什么这么厉害?”拳师说:“当初,人心是长在胸部的,虽然有些偏,不过只偏一点点,现在人心不正, 都把它放在腋下,若一拳打着心,还不把他打死吗?”

  不知道是泪点,还是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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