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小说：天祭

　　质量消失了，他游弋到了另一个时空；能量产生了，他从那个时空

　　走来。就这样，质量和能量，充当着时空间的使者，忙忙碌碌，忙忙碌碌

　　地往返着，永无停息……

　　落日的余晖终于洒在了粼粼的海面上，仲夏的海风轻轻地摇曳着美丽的椰林，鸥鸟的鸣叫回荡在晴朗的海空。南国椰岛的七月，总是让苏雨雯如此地惬意，这次有机会在此享受一周的假期，这对终日忙于工作的她来说，真是千载难逢。毕业于那所名牌大学核物理专业的她，的确称得上这个领域的佼佼者，她二十四岁取得核能工程博士学位，如今是核工程总公司最年轻的女科学家，研发部研究员，事业上业绩斐然。今年二十九岁的她，容貌虽不说是昭君貂禅，却足以称得上秀丽端庄，再加上她那既活泼可爱，又通情达理的个性，理应早有个幸福的伴侣。然而直到现在，除了听说她大学时有过一段悲剧式的爱情外，至今仍独自一人。她大学时的同学文一挥，一直在追求她，可雨雯却从未有所表示。

　　苏雨雯呷了一口椰汁，凝视着海天之交即将淹没的夕阳，重又进入了美好的回忆。九年前的那个初夏，他们就在这个迷人的椰岛上，度过了七个浪漫的日日夜夜。他们曾经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恋人。如今，这些都早已成为美妙的回忆。因为，他，和三十一位英雄的纪念碑，已经在那里耸立了八年之久了……

　　夕阳终于投入了大海的怀抱，带着咸味的海风吹拂着雨雯如诗的秀发，每当她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感觉，就感到内心阵阵暖意，她已不再落泪，因为回忆是美好的，她已经懂得什么是承受孤独的港湾。

　　“该回去了，又在这里呆了一下午，怎么还像十六岁的小姑娘。”雨雯笑着对自己说，“还答应了给对门的小女孩讲故事呢。”

　　突然，一只海鸥擦着她身旁飞过，发出刺耳的尖叫，雨雯心里一惊。正在这时，掌上电脑发出可视电话提醒信号，文一挥的面孔出现在屏幕上。

　　“雨雯，300号发生氘泵不能停机事故，情况紧急，总部决定尽快抽调专家前往现场，你离那里只有四百海里，因此想请你终止休假，立即赶赴现场，有问题吗？”

　　“别多说了，是不是接我的飞机都已经起飞了？”苏雨雯的干脆利落是文一挥始料所及的。

　　“那好，打开示踪器吧！飞机已从300号起飞。”

　　三十分钟后。

　　南中国海上空。

　　驾驶员老赵取出辐射防护服给苏雨雯穿上。看到防护服，雨雯一阵感动，这是母校辐射防护专业组三代研究人员血汗的结晶，目前造价还十分昂贵，只有高级专家亲临危险现场时才有此待遇。

　　老赵是个孤老头，雨雯家过去的老邻居，和雨雯的父亲是钓友兼牌友，看着雨雯从小到大。雨雯当他是可亲可敬的长者，有事常向他请教。今天的老赵还是和往常一样，乐呵呵地对雨雯说：“雨雯呀，你今天可是赶上我这辈子的末班车了。刚才我在岛上才从杨总那里把退休手续办完，正准备告老还乡呢，听说你要来，我就争着再来飞一趟，人老了，最后一趟了！”

　　“大叔！我又给您找了一个伴儿，什么时候去见见？”

　　“去去去！小丫头尽帮倒忙，上次那个，一见面就管起我来了，竟然不让我抽烟，简直要给我这匹老马戴笼头呀！”老赵正满腹牢骚，“对了，该说的是你，二十九了！不嫁啦？文一挥有什么不好，当初在学校，他和韩霄，那可是系里的双璧呀！”看到雨雯的脸色黯淡下来，老赵叹了一口气，“雨雯，过去的已经无法挽回了，你不能老惦记着韩霄呀！”

　　“大叔，别谈这些了！说说300号吧！”雨雯不想再谈这些。

　　“对了，最近这一带偶尔有磁异常。”老赵说到这里，严肃起来。

　　“磁异常？杨总知道吗？”

　　“我不清楚。不过，杨总近来总是神秘兮兮的。”老赵说。

　　这使雨雯心里一紧，作为全球首个采用海水提纯氘开发能源的生产、科研基地——300号，一直受国家安全部门的严密保护，其内部技术的机密程度非同小可，若有差错可不是小事。

　　“氘岛隔离起来了吗？”雨雯还未说完，前方海天出现一片闪光。一座建筑物的景象呈现于几百米处的天空，飞机停止运动，悬在天空。“海市蜃楼？”但是苏雨雯马上就否定了这个判断，因为声音，建筑物内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刹那间，苏雨雯的脑海凝固了，因为那就是——991实验室——一个震惊全球的人类科学史上的悲哀。苏雨雯内心关闭多年的伤痕被无情地打开……

　　在那段幸福的日子里，她和韩霄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一对儿。然而红尘中的情愿总是那么容易夭折。那个深秋的夜晚，韩霄提出分手，没有任何理由，没有任何先兆。任凭秋风中的雨雯无声地落泪，忍凭她苦苦哀求得到理由，他们分开了，在那片他们初次约会的草地上，在那乍暖轻寒的夕阳里。不久，比她高三届的韩霄进入了那所曾轰动全球的实验室——991实验室。全球核技术专家中的精英以及从大学里抽调的青年骨干会聚于991，进行核聚变技术研究，以解决迫在眉睫的能源危机。从那时候起，苏雨雯就再也没见到韩霄。正当她终日疑惑于这一切发生的原因时，那个灰色的日子——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四日——来到了。在那个万家灯火的中秋之夜，正当团聚的人们在桂花树下欣赏如水之月时，一团天火从天而降，991在烈火中化为残砖碎瓦，正在加班的全部三十二名人类科学界的优秀分子永远离开了我们。此事故的官方报道是，未知雷击导致爆炸。可是知情的人都知道，事情远非那么简单，991的防雷设备是先进的，怎能被雷击中，更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除了大楼底座的几块残砖碎瓦外，楼体、设备、人员尸体的踪影全无。仿佛通古斯、百慕大，991 成了二十世纪最后一个自然之谜。

　　悲痛之外，苏雨雯总觉得事有蹊跷，她有种不知是预感还是愿望，始终微笑着的韩霄，难道就这样永远离开她了吗？八年来，她不断打探，却处处碰壁，似乎每个知情人都有意回避这件事，于是这也就成了她心头不散的疑云。

　　现在，在这浩瀚辽阔、多变复杂的南中国海上空，她居然见到了991的镜像，这怎能不使她惊喜万分！她迅速打开摄像机，摄下全部情景。991内部的工作人员正紧张地忙碌着，一切正常有序。突然，一道炫目的强光闪过，顿时一切消失得无影无踪。“韩霄！”雨雯一阵惊呼，同时机身一阵颠簸，老赵严肃地说：“系紧救生衣，我们掉下去了……”

　　苏雨雯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文一挥正默默地守在身旁。文一挥见她醒来，舒展地一笑，“雨雯，你只受了一点轻伤，多亏防护服起了作用。300号的故障也已经排除了。”

　　“老赵呢？”雨雯问。

　　“你们坠海时受到不知原因的射线辐射，剂量达200希沃特，老赵没穿防护服，所以……”

　　二人一阵沉默。

　　苏雨雯想起海上的情景，严肃地说：“一挥，我见到991了，在海上。”

　　“什么？”

　　“千真万确！我还拍下……”苏雨雯停住了，摄像机？早不知在坠海时落到哪里去了。“你要相信我……”雨雯把海上的情景仔细告诉了文一挥。

　　文一挥听后，喜悦与感慨之情溢于言表，他长舒一口气，双眸射出热切的光芒：“是的，他们回来了！他们终于又回来了！雨雯，我把这一切都告诉你吧……”

　　原来，成立991实验室，目的是进行尖端的基本粒子与宇宙论的研究。为了安全和保密，对外宣传为核能开发，并计划于九九年九月某日导演一幕假事故，造成楼毁人亡的假象，再将这批科技人员转入秘密基地。然而由于潜伏已久的A国间谍的破坏，事发当天991大楼内部系统紊乱，导致磁场异常。当工作人员正忙于排除故障时，由于未知的原因，整个实验室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事后，事故小组进行了多年考察，越来越觉得事情难以想象。曾有一种假说：中秋之夜恰逢天鹅座、地、月、日四者磁场同时异常，其旋转方向在事发当天又恰好达成一致，产生时空之门，也就是宇宙中的奇点。991就这样遁入了另一个时空。

　　“但是，我们并非永远地失去了他们！”文一挥的情绪高涨起来，他激动地说，“这一假说还认为，时空间存在质量的平衡，一个时空中的质量不能永远损失，损失部分必将通过某种形式重返原来的时空。但是，这一弛豫时间是不确定量，从我们的时空来看，短则几纳秒，甚至更小，长则几十亿年，直至更长。当时，提出这个假说的方教授立刻受到各方面的否定，人们认为这简直荒诞，可是我暗暗记了下来，我没告诉你，因为怕你失望，毕竟能在我们有生之年再看见他们的可能性很小。”

　　“一挥，你是说，他们……他们回来了？！”

　　“我想——，是的，他们回来了！”

　　一串晶莹的泪珠从雨雯的双颊滚滚流下，一缕灿烂的阳光射入这间温暖的房间……

　　公元纪年2006年9月1日12时45分，万里晴空降下一道球状闪电，991实验室重现在她曾经屹立的地方。当三十二名穿越时空的勇士健步走出来的时候，整个世界为之欢腾！

　　韩霄和苏雨雯又来到他们常来的那片青草地上，在那棵古老的银杏树下，久别的人们再次走到了一起！

　　9月10日，一个天高气爽的秋日，韩霄和雨雯一同前往看望他们的恩师方教授。路过991大楼时，工作人员正在对楼体进行各项检验。两人停下，注视着这座历经变迁的古老建筑。忽然，韩霄的目光停留在楼顶的避雷针底座上，他脸色大变，急忙找到现场的负责人张教授问道：“这里的一切有人动过吗？”

　　“没有。一直严密保护！”

　　“那楼顶的避雷针呢？”

　　“是呀，我们也正奇怪，避雷针不见了。也许……”

　　二人同时倒吸了一口冷气。天啊！时空间的输运发生错误！这将带来怎样的后果呀！一个微笑的差错，经过指数级的不断放大，将造成空前的灾难！

　　这一情况立即报告给国际减灾委员会。全球科技人员立即进行网上分工作业。12小时后，后果分析报告出来：长达1.2——13年的地磁场和重力场的漂移不定和约30亿吨的质量损失，而这一损失将继续参与恶性循环，导致更大的灾难。

　　全球陷入一片混乱。人们明白，这些数字已毫无意义，一切的一切都将毁于一旦。时空的这次振荡将不知要持续多长时间才能平衡下来，而将没有一种生物能幸存下来！

　　寓所里，韩霄正为此灾难的原因百思不得其解，300号的杨总突然来访。一见面，年近花甲的杨总“扑通”一下跪倒在韩霄面前：“韩霄，人类历史上任何罪状都不足以形容我的过失，时空输运的错误是我造成的。四年前，我的女儿杨晓被A国绑架了！他们要挟我提供300号的技术资料。我知道不该，可我还是做了。但是，我万万没想到，A国竟然愚蠢到在离300号不到400海里的一个荒岛上进行试验，二者距离太近了，导致此区域的磁场极端异常，而又恰逢991回归，造成干扰，于是就……”

　　韩霄一丝苦笑，这正和他这两天的想法不谋而合。

　　“我窃取了情报中心的数据库和计算机进行过多次验证，这个事实千真万确。”杨总又补充道，“我来找你，看看还有补救的希望吗？”

　　韩霄感到无可奈何的悲哀。原来，这就是雨雯能在千里之外的南中国海看到991原因。现在，这使得人类面临灭顶之灾。他的心灵为之震颤：科学是如此严肃，人类的探索是如此艰险。一点错误，就令人们如此的无助……

　　九月十四日，g=9.93N/kg。月球轨道减小2％，海平面上涨0.26米。

　　九月十五日，g=9.99N/kg。月球轨道继续减小3％，海平面上涨0.14米，全球电磁通讯中断，飓风、冰雹、黑雪开始袭击部分地区，人们隐约听见从地下传来的轰轰声。

　　暴风雨蹂躏下的大地，万物在默默地呜咽。991大楼的平台上，韩霄和雨雯坚定地屹立着。韩霄已在这里呆了一天了。在这最后的时刻，他要用他最后的时间尽力思考挽救的办法。冰冷的雨水顺着雨雯的发梢、顺着韩霄的双肩流着、滴着，两人无语。在电闪雷鸣中，在狂风暴雨中，在991之巅，他们站着，他们站着！望着风雨中摇摇欲坠的旗杆，韩霄的双眸突然闪过一道异样的神采：“雨——雯——”韩霄对雨雯大声喊道，“我们若能参与时空间的循环，也许就能维持时空间的动态平衡！仿佛一个已经倾斜的天平，如果在两个托盘上不停地加重、减重，就能让天平重新摆动起来而不至于停在不平衡的位置上！”

　　“韩——霄——，那——我们——就——去吧——！”雨雯大声说。

　　望着雨雯脸上那无法让风雨掩去的坦然的微笑，韩霄心中的爱怜之情油然而涨：“我说丫头！”韩霄抚摸着雨雯的面庞，指缝间雨雯的泪水无声地落下，“你知道去是什么意思吗？我们将永不停息地在时空间穿梭，周围是无际的黑暗，没有一切！”

　　“不！有你！有我！还有世界的新生！”韩霄心潮澎湃，雨雯是如此了解他的心思。他紧紧抱住雨雯，电闪雷鸣中，两人紧紧吻在了一起！

　　公元2006年9约7日零时。

　　人们看见991实验室的东西两端同时升起一团明亮的蘑菇云，骤变的闪光令所有探测设备失灵。然而有一个人说，这是两个幸福的情侣蜜月旅行的出发仪式，他们共同去寻找真正的幸福了。这个人就是文一挥。望着浩瀚的星空，他还说，他们会幸福的，而仍然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我们，也将迎来我们灿烂的明天……

　　翌日，果然是个明朗的晴天，一切又恢复了正常。人们开始重建家园。

　　“韩霄，我们永远不会分开了，对吗？”

　　“是的，永远永远……”

　　“下一次路过我们的家是什么时候？”

　　“不久了，也许一百年，也许一亿年，也许，也许就是明天吧……”

　　创作于北京清华大学工物系

　　1997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