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鹏：屠龙的少年，会变成龙吗？

　　从前有个村子，叫坐龙村，龙村外有座山，叫做龙山。

　　龙村里安宁祥和，人们勤劳勇敢，领导龙村的，是族长、宗老、相公、老爷们，他们都是大善人，修桥铺路，周济孤寡，开福寿馆，开育婴堂，贫民乞丐都在称颂他们的善举，甚至用一生为他们筹集善款，帮他们培养读书人，所以，史书上留下了他们光辉的名字。

　　族长、宗老、相公、老爷们平日也要问人们征收一些钱粮，甚至带走他们的子女，没有办法，大家都知道，村子外面的龙山上，有一头恶龙，它是这个世界真正的统治者，族长、宗老、相公、老爷们也要屈服，要替它掠夺这个村子，读书的相公们，千百年都在骂恶龙，他们悲天悯人，说这是“以一人之心，夺千万人之心”。

　　有一天，村里出了一个少年，武艺高强，虽然出身贫寒，但目光长远，他说“龙凤神魔宁有种乎”？于是背上宝剑，杀到龙山，与恶龙恶战七天七夜.......族长、宗老、相公、老爷们都去围观，他们回来的人说，那一战打得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少年终于斩杀了恶龙。

　　但是少年没有回来，村里的乡亲再也没有见到他，相公们说，他们看到了那可怕的真相，少年踏着巨龙的头颅，走进那阴森的龙穴，看着堆积如山的珍宝，看着无边无际的财富，少年慢慢趴下了身子，低吼着，头颅上开始长出犄角，身体上渐渐覆盖鳞片，他的目光变得冰冷、残忍、贪婪，他变成了一条恶龙.......继续要求龙村进献钱粮、珍宝和童男童女。

　　村民们没有看到过这一幕，但相公们一代一代把这个故事讲了下去，大家都相信，屠龙的少年成了龙！相公们是读书人，读书人一定是有良心的，说读书人想必真的一定不会说谎.......这个世界上，不相信读书人，是一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会被所有人嘲笑。

　　相公们讲的这个故事也很合理，因为村民们虽然善良，但是扪心自问，在面对珍宝、财富和权力的时候，真的能够保持自己的初心吗？相公们说，这叫——“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会凝视你；和恶魔缠斗的时候，你也会变成恶魔”。

　　后来，数千年的时光里，出了很多英雄的少年，他们都曾提着宝剑去屠龙，他们有的成功了，有的失败了，但所有少年都一去不回！相公们说，他们都变成了恶龙，一代一代的少年，变成了一代一代的恶龙！

　　沧海桑田，村子在变，龙山在变，少年们走了一茬又一茬，恶龙换了一代又一代，但是族长、宗老、相公、老爷们却依旧在，人们说，他们才是龙村的中流砥柱，是龙村的良心。

　　相公们用悲天悯人的语气告诉年轻人，屠龙少年们不是来自于穷人，就是同情穷人的人，穷人缺乏真正的道德和良知，他们太容易被污染、腐化，他们最容易变成恶龙，他们说，这是“穷人的劣根性”，他们注定无法领导好龙村。

　　最后，又有一个少年出发了，不过这回，他不是一个人出发的，他团结了一大批农民、木匠、铁匠、挑粪工的孩子，还吸引了族长、宗老、相公、老爷们家的儿子和女儿，他们手拉手，一起走出了龙村，杀向了龙山......族长、宗老在后面哭号，但也喊不回他们的孩子，相公们在后面咒骂，说他一定会变成恶龙，老爷们的谷仓被搬空了，一大半分给了村民，剩下的成了他们远征的军粮。

　　据说，少年没有宝剑，也没有神器，他手握的，是一把割庄稼的弯刀，和一把打铁的锤子，他们就这样唱着歌，杀上了龙山.......人们传说，这是有史以来最惊天动地的一场战争，他们打得日月无光，乾坤倒悬，连天都被捅破了，人们说，他们看到了恶龙的真面目，似乎和相公们说的不太一样，不是什么五爪金龙，而是一只长着蝙蝠翅膀，体型如同大蜥蜴的丑恶畜生.......人们说，少年们赢了，你看那天边的太阳，就是那个少年的影子，你看那满天的红霞，就是少年们在龙山上招展的红旗！

　　农民、铁匠、木匠、挑粪工，人人都在呼唤那个屠龙少年的名字。

　　但是相公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低声诅咒！

　　又是很多年过去了，龙村太平了很久很久，在一个春天里，人们忽然患了一场病，病愈后忘记了很多事情，屠龙少年的兄弟们回来了，那些铁匠、农民、木匠的子女，和族长、宗老、相公、老爷们站在了一起，他们悲哀地说——历史没有改变，屠龙少年还是变了，他屹立在边荒尽头太久，对峙永恒的黑暗太久，终于长出了爪牙和鳞甲，性情大变，杀死了太多的朋友和兄弟，最后彻底疯了，变成了恶龙，被大家大义灭亲，永远镇压在龙山尽头，变成了一尊无害的雕像。

　　他们写了一本书，叫做《龙山回忆录》，把这段历史讲得一清二楚，杜绝了所有的谣言和猜疑，从此，龙山再也没有龙，龙村再也没有少年，善良的族长、宗老、相公、老爷们又回来了，继续领导着村民们，他们说，他们才是良心，他们永远不会变成恶龙。

　　龙村回归了宁静与祥和，人们偶尔还会提起那个屠龙少年，有人会怀念他的了不起，但最后总会说一句——唉，他毕竟变成了龙。

　　【文/申鹏，红歌会网专栏作者。本文原载于“平原公子”公众号，授权红歌会网发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