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将馆里是什么样子,尽可以去想像,无非是说说笑笑,烟气腾腾。摔牌骂骰子,拽列子拍大腿,埋怨上家,“横”得下家。输钱的正襟危坐,两眼紧盯着上家儿牌,嘴里不停地催促着赶紧出牌,来不来地还要擦擦汗。手风顺的,就翘着二郎腿,时不时地喝口茶,调个侃,有那出牌慢点儿的,被“呲得”几句也是正常。
赌场嘛,哪儿还不是那样。老莫家的麻将馆里,因为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互相熟识,能够坐在一起玩几把麻将的,平常也应该是互相关系不错的,人员比较固定,再加上是过去受人尊敬的老莫书记坐阵,气氛比一般的麻将馆和谐稳定得多,正式开骂的少有,动起手来的则是一次没有过。
像麻万春和麻岩春哥俩那样平常没有什么人缘,口碑不太好的,就只能抓机会打替补了。后来麻将馆里兴起几条规矩还小小地“治”了麻家兄弟一下,其中之一是,牌立起来就有“暗杠”的不算数,如果要“开杠”,必须让别人看清楚是自己刚刚摸来的,这可是断了兄弟俩的一个小财路儿。尽人皆知的“码暗杠”是彻底没戏了。
刘振开玩笑:赌场怎么了?赌场也要有正风正气,也要讲规矩。想弄钱发家可以,要靠诚实劳动,要看手气。绝不允许搞什么幺蛾子。咱们要在老莫书记的领导下,把麻将馆建成咱们村里的小伊甸园。何况这里也不是赌场,丰富业余生活,怡怡情罢了。
麻万春听了有些生气,心里话儿说,我太难了。诚实劳动?你是说我们哥们没本事呗!勤劳让谁致富了?你小子是吗?
老莫书记很稀罕地开玩笑说,你小子,拆迁款还没到手呢,就着急忙慌地公开要“移情”,也算是条汉子。就是不知道平常你家里的是不是怎么虐待你来着?可从来没听你说过啊!
刘五媳妇听了问他,什么是“伊甸园?”他说不上来,再问,就嬉皮嬉皮地说,就是高档小区呗,谁来都赢钱,挣钱与娱乐相结合,愿意可以在这儿忙活一辈子。若是有人再问他,没人输钱都赢钱,那倒是赢哪儿的钱呢?回答不了了,就眨巴眨巴眼睛,一本正经的告诉别人,国家有补贴,建设新农村,说完转身就不理人了。
薛景又带着高福根,张志成,朱大壳几个人来麻将馆了。几个人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眼里没谁地架势,很惹眼。这回又多了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原先村里老妇女主任的重外孙子,大名路文华,小名嘎子,十九岁,头发染得红一绺黄一绺的。一个是和老莫的父亲在一个游击队里打过游击的申大头的重孙子,大名申沱,小名小沱子,不但头发染得一塌糊涂,水洗布夹克上还砸着一排一排的铆钉,贼光乱闪。两人脚底下都是打着大对勾的球鞋。据说是薛景给出钱打扮的,有点鲜衣怒马的味道,夺人眼球。
过去那些事情,薛景心里是清楚的。他心里的算计是,今天村里的孩子都跟我在一块,这就够了。早晚证明我们家人都是有人缘的好人,做出什么事情来,也是被逼的。当初老辈子人做了什么现在也不用提了,还能老挂在嘴上吗?胡三儿书记的儿子让多找几个人,跟着他爹上河道里弄沙子,看着真是个机会,要是能把几个傻瓜蛋子炼出来,以后跟着我一块打天下,河道里的沙子早晚都得姓我们家的“薛”,创业致富嘛!
薛景往麻将桌前边一坐,福根,张志成,朱大壳也都落座。嘎子和小沱子搬两把椅子坐在边上。福根拿出小抽屉里的扑克牌,一份一份的数给几个人。按规矩,谁也不准用百元大票在这里玩麻将,如果玩得大,用扑克牌记账,回头自己外边结账去。
几个人稀里哗啦的玩上了,谁也看不出来,薛景手上玩的是牌,脑袋里想的,都是胡三儿儿子说的合起伙儿来,把虎子他们敲回去,管理上下沙两个村子河道的事情。可把河道都“把”过来,双方是怎么保底怎么分成又没有说好,胡三儿的儿子让自己提条件。看起来还得琢磨琢磨怎么谈这个条件。反正自己有人,还可能真刀真枪的,不可能白给你胡三儿卖力气。
麻万春和大晨子,李惠生和付淑慧这四个人的一桌也挺吸引目光。李惠生坐下就有点后悔,本来加上付淑慧和刘振,只差“一间儿”了,自己着得哪门子急啊,等会儿不就结了。现在可倒好,和麻万春坐一桌,可得打起精神来,不然输了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付淑慧倒是没有什么顾忌,爱谁谁,惹着老娘看我怎么卷你们。
刘振这桌等了会儿,人也就一个一个的凑齐了。第一个是刘五媳妇。刘五媳妇大号刘秀琴,今年有五十出头了。圆方脸,大眼睛,齐耳短发。年轻的时候细皮嫩肉,水灵灵地,人见人夸。现在岁数大了,皱纹上脸,“农民红”多少也有点儿。但总体上保养得不错,不管什么牌子的雪花膏一类的,没断了往脸上抹。
她的两个孩子,男孩在贵州的一个公司里混个什么管理,钱不少挣,娶妻生子在那儿买房落户了。一个女儿,嫁给本村唯一的昝家做媳妇,日子过得也不错。丈夫头两年车祸去世,保险给赔了几十万块钱。村里分的几亩地租出去,每年弄点儿租金,手头宽裕,没有负担,时间又大把大把的,就常驻麻将馆了。
她与别人不同的是,只要到了饭点儿,必是回家正经做饭吃饭,从不在麻将馆凑合。晚上回家还就不来了,一切都有规律。有人劝她抓紧找个后老伴儿,总是推脱道,先松快几年以后再说。电工李成有那个意思,几次三番地托人说合,她可从不正眼看李成,长那样就不说了,岁数还小,谁养着谁呀?
第二个是闻霞,闻历山家的二闺女,今年二十九岁。因为出去的时间早,十四岁就投奔在城市里的亲戚,人就有了些变化,总把自己弄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穿什么戴什么也会搭配,像个城里人。现在离婚一年多了。泡在父母这儿,不想出去打工,农活又不会,每天伺候父母吃饭洗衣弄家务,有时间就来麻将馆“诚实劳动”,仗着年轻脑子快,又在大城市的棋牌室里见过世面,“收入”还不错,每天都能弄点儿。
第三个是燕立的媳妇。这是个糙女人,手脚不太干净。打从三十岁就开始在自家的院子里光膀子,任凭细长的一对儿奶子在那悠来荡去,别人一说你捂上点儿,怎么不怕人家看啊?她就是一撇嘴,嗨,爱看就瞎看去吧!有老人数叨她,女人家家的,光个膀子晃来晃去成什么样子?她也是满不在乎地说,晃不好,瞎晃。不过今天还好,没有光膀子来打麻将,天儿还不允许呢不是。
人齐了,稀里哗啦的洗牌。牌码好了还没有打出去,麻岩春凑过来搭讪:“行啊刘振,今儿个要挣大钱了!”刘振抬头看看麻岩春:“怎么看出来的?”麻岩春:“这还不知道,一个女人对仨个男人,一个男人对仨个女人,都是一个的挣钱,仨个的输钱。仨归一,这是在‘论’的!”别说,有点公知的味道。
刘振看着牌,有点分心:“在什么‘论’啊?老掉牙的说法,现在的队伍不好带了,谁不知道。三家赢钱一家输钱的还少了?真是‘仨归一’,以后谁都一对仨,那谁还愿意当那个‘仨’?娱乐娱乐的事情,在你这儿成了‘挣钱’了,你歇会儿吧!‘一桶’!”刘振出了牌马上又伸手想拿回来,“诶,我怎么把‘一桶’打出去了?”想了想不合适又缩回手,嘴里念叨:“这事儿,真够讨厌的!”再不抬头看麻岩春。
麻岩春自觉无趣,走到付淑慧的背后看看,又看看李惠生的牌。付淑慧打出一张牌,“五万”!李惠生也跟着打出“五万”。付淑慧:“胡了,捉‘五魁’!”李惠生的脸“唰”地红了,“你打的五万还胡五万,这也太奸诈了吧?跟一张跟出毛病来了,你说。”
麻岩春看乐了,冲着李惠生调侃付淑慧:“介娘们不是好人,亲她!”付淑慧是什么人啊,见过世面又混不吝的主。听了麻岩春的话,“腾”一家伙站起来,“xxx你妈,回家亲你妈去,傻x似的,没事上这找骂来了!”
薛景他们一桌子听见付淑慧的臭骂,全笑了。薛景说,“痛快,我也想骂骂谁!”说完了还不忘抬头看看整个麻将馆的房子。这里当初是薛家的大烟馆,后来老莫家给翻新了。
麻岩春一下子楞住了,脸上红变白,白变红地,想急眼又不敢。明明是自己轻佻在先不占理,再一想付淑慧的爷们也不好惹,忍气吞声,转身走了吧,又觉着太没面子,正在不知道怎么着好,看见徐大根走进来,就抬手打招呼,“徐叔,过来了?”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和徐大根说似的,跟着去了窗户底下。徐大根不看他,径直走过去。心里话儿,你什么时候把我当叔了!
老莫和徐大根点了点头,问徐大根:“那次和胡书记谈得怎么样?”徐大根一听,气哼哼地说:“挺好!他那意思是让我俩儿子四个孙子都跟着他弄沙子去,其实就是给他当保镖,当打手。书记发话了,我就提一个条件。”老莫说:“哟,什么条件啊?你同意啦?!”
“六个人六把‘盒子炮’,少一把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