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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麻将馆(六)

2021-01-09 17:44:08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李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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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看过外面的世界自然不会对外面感兴趣,对于村里的人来说,这上沙村和下沙村没有多大的不同,市里省里也就是那样,花多眼乱,看多了心烦。从日出而做日落而息,背天面土辛苦劳作,变成现在游手好闲,喝酒搓麻,东家长李家短,七个不服八个不忿,长不尊,幼不敬,就想着哪天暴富起来,不过是几十年的光景。

  谁都知道村里的事情好像有什么不对了,又谁也不言声,包括老莫书记,言声又能怎么着?以前走集体化道路,你们父一辈子一辈干得不错,现在让你创业致富,你就接着好好干呗,想那么多干嘛。什么?心里没底,嗨嗨,不光是你啊,“绕树三匝,何枝可依”,有什么事情你就继续标志性的“啊啊啊”不就完了。

  今天的天儿有些晦暗,阴风凄凄地,玩麻将的人来得晚。老莫起床先找了件厚衣服披上,到麻将馆搞卫生。全弄完,照例在窗下的小方桌那儿,抽都宝烟喝花茶,坐等客人登门。烟抽了几根,茶水也没有颜色了,才看见李治的老婆果淑霞过来,把笤帚簸箕放在门口,掸掸身上的土,推门进来。

  果淑霞先打招呼:“他老书记,今儿个清净啊。怎么都这会儿了还不来人呢?”“啊,啊,可不是。你要喝水自己倒,有地方坐,歇会儿。”老莫没有动地方,只是嘴上不停地说着。果淑霞倒完了水,举着茶杯过来,坐在小方桌的另一侧,吸溜吸溜地喝了几口,正过脸冲老莫说:“不知道您听说没有,昨天晚上在河道沙坑里,胡三儿他们跟下沙的动起手来差不点儿出人命。”

  老莫一激灵,看着果淑霞:“诶哟,不知道啊!怎么回事儿?”果淑霞:“我也是听秋生回来说的。那阵势,挺可怕的,下沙虎子那帮人,都拿着家伙,一声不吭地往前冲啊!沟边林家的二拐挨了一家伙,赵文沉的腿断了。一个拐子跑不快,一个跟个女人似的吓坏了跑不动,都挨了揍。姚大风的儿子,就那个山子,想还手,也让人给脑袋打出血了。秋生说挖沙子的那个机器楼子也给砸烂了。”

  老莫睁大了眼睛问:“因为什么?”“胡三儿的老沙坑太深了,想换个地方。结果虎子那帮人说是进了他们下沙的地盘,就不干了。要不是胡三儿赶过去,就真弄出人命了”。

  老莫听完了,嘴里又标志性地“啊啊,啊啊”着就不说话了。回想从前,上下沙村的关系可好了,过河的小渡口是下沙的人管着,上沙的人有什么急事,送个病人唔的,甭管白天黑夜,什么时候叫什么时候走船。下沙想学着也把河水挖渠引到地里去,上沙的劳力还去支援,帮着砌渠口。那会的人见面可亲了,下沙的大队书记高振生带着几百斤鱼,来村里道谢,还敲着锣鼓呢,弄得村里跟过节似的,两个村子互相帮着抢收稻子是常事,多好的村邻啊。

  老莫问:“啊,知道下沙现在的书记是谁吗?”“不知道,反正高振生是得白血病死了。您就别操心了,知道换了谁也没有用,书记还不都是管抓钱儿,打起来就让找乡里派出所,有事情能推就推,不死人就没有事!”老莫想了想叹气道:“过去这都是书记和治保委员的工作,现在条条框框地多了,法律条文也细了,说是各管各的,倒弄得好些个事情没有人管了。非得到了不解决不行了才管一下,问题越攒越严重。唉,没办法啊!”

  果淑霞接着话茬说道:“比您当书记的时候可没法比啊!”老莫点点头:“可不是,那会儿整个公社才老赵一个半脱产治安员,还得在公社猪场劳动,二林子偷东西犯事,还是从县里来警察给带走的。哪有那么多事啊!”果淑霞喝着水好半天不说话,站起来想走,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他老书记,看见我们家秋生,您也替我管管他,别让他跟着胡三书记跑了,照这么下去,不死也得抓起来。他爸爸出去打工,我的话他烦听啊。您说话有时候他还听,您就操心给惦记着点儿。”

  果淑霞走了会儿,又过了半个小时,李惠生头一个到了。进来就是一嗓子:“要死人了!昨天晚上河道里打起来了。您知道了吗?”老莫啊啊了两声说:“老杆子(李治)家里的,扫完了马路进来坐会刚走,他们家的秋生在场,没有挨打还不错。”李惠生说:“您知道啦。那我就不明白了,咱们书记带头搞违法的事情,偷沙子赚钱不说,还组织人要跟虎子他们干仗,听薛景他哥哥说,薛景带着几个人,从胡三儿那儿领了家伙,准备今儿晚上去砸虎子的机器呢,这还是什么法制村吗?村里那么多的党员,委员的,还有人大代表,都等着看热闹呐。”

  老莫冲李惠生摇摇手:“你小点声吧,那么兴奋干嘛?你又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别瞎嚷嚷,回头再给你找点事就踏实啦?解决不了打架的还解决不了你。那党员倒是多,这么些年了,不开一次会,组织生活也没有,法制村不法制村,违法不违法的,不是还得上边定吗,当初怎么评审的,没几个人知道,什么事情全是胡书记说了算。你再看看发展的党员,有不巴结书记的,你点出一个俩的来,没有吧?估计乡里的几个村子都差不多。疖子不破,没法办,就等着吧!大扯了自然有人出来收场。你闷头儿玩牌吧就,啊。”李惠生点点头儿,笑着说:“得嘞,我听您的。”态度诚恳,像个乖孩子似的。

  李惠生今年不到四十岁,高中文化。长得男不男女不女,娘们时气,大眼睛双眼皮,白白净净,小背头油亮。打从毕业就没有下过一天地。如果晚生二十年,就是小鲜肉一枚。毕业回村里,嚷得谁都知道,他想当作家。作品没有写出来,倒是其父母误听媒人之言,要给李惠生娶个企业家的闺女。人家把一块心头肉般的宝贝闺女嫁过来,自是要有大笔嫁妆陪送,而且听说那个黄花闺女,如花似玉,美冠一方,还是一个“文学爱好者”。等到李惠生见了本人,想“闪”就晚了,父母替他同意了,收了贴过来的大笔彩礼。

  结婚以后,别人都说,这小子有福气,他的作家梦真要实现了,不用种地有大把的钱,多好的条件。意外的是,结婚的第二天竟被那个女人打出来了,赶兴女性“文学爱好者”还挺厉害,估计她爱好的是《水浒》一类的好汉文学。李惠生值得同情,父母希望儿子娶个有钱人的闺女也没有毛病,人家的闺女长得丑也不是错误,再丑也得嫁出去,何况给了一大笔嫁妆。

  要怪就怪那帮子保媒拉纤的人吧,她们有公知神汉算命先生一样的嘴。在他们嘴里,中国首富的孩子能穷得无立锥之地,大桥底下睡觉的流浪汉富可敌国,刘姥姥美得赛过王熙凤,闭月羞花的薛宝钗,寒碜得不如满脸胡须的焦大,甚至六月里海南大雪纷飞,腊月里东北温暖如春。富贵随口定,美丑趁心生,再无一句实话的。只要你信一点,上的当绝不会小。

  听人说李惠生被打出来,是因为在家和媳妇聊天的时候,总要在话里加几个单词,什么wc啊,love啊,以显示自己的洋气和博学多才,媳妇不懂,以为他是故意寒碜自己,几次警告之后就动手了。“文学爱好者”叉着腰说,想离婚,没门!我这是教他说人话,再他妈跟我拽洋文,我就给他来个大卸九块,活生生地一个孙二娘的亲妹妹。而且这个“文学爱好者”,还因为喜欢文学且太过用力,连生孩子的本事都退化了,十多年没有给李惠生生下一个半个的崽。

  从此,不如意的李惠生,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笑他“在家钟无艳,出门夏迎春”(注),不知道的,以为他是“莺嫌枝嫩不胜吟。留着待春深。”先在村里,后来是在麻将馆里,跟别的女人舞动青春,散装英语单词也不见了。至于风花雪月儿女情长有没有,没人听说,没人看见。倒是一个劲儿地趋和付淑慧弄得有目共睹。付淑慧是不是有那个意思,别人最好不要不负责任地瞎猜,这种事情大抵上是需要慢工细活的。好在都有大把的时间和金钱,“文学爱好者”家里又很富裕,没有在钱上难为李惠生。

  看李惠生不言声,只是坐在那里等人,老莫说道:“还有个事情想劝劝你,别老围着鲁小刚的媳妇(付淑慧)转悠,闲话不少了,留神出什么事。这里没别人是咱们两人说话,听不听地在你。”说得李惠生的脸有点红,看着老莫怏怏不乐地低声回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喜欢她出牌比别人快。以后我注意就得了。”老莫意味深长地看着李惠生说:“可得小心,‘那个’也出人命啊!”

  注:钟无艳和夏迎春,春秋时期的丑女和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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