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日昏昏醉梦间,忽闻春尽强登山。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题鹤林寺僧舍》。读完了诗有人说,无趣盲目的人生,半日闲最难得。这话似乎有毛病,既然人生无趣而盲目,那还瞎忙什么呢?何况现在村里什么都不用干,基本不种地,自然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哪还用得着去偷半日闲。
来吧,别假模假式地纠缠了,麻将馆欢迎你。不种庄稼十几年,手脚轻松就挣钱,麻将馆里讨生活,保你不愿总得闲。不愿意来?那就跟着挖沙子去。不愿意去挖沙子?那就来麻将馆吧!你喜欢哪样?
这几天,薛景为首的一帮子儿人,姑且称为“薛景帮”,又经常来麻将馆了,一来就占两桌三桌,而且看上去钱儿不少。上沙村里新长起来的年轻人,跟着薛景,普遍不知“稼墙”,且受尽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诱惑和鼓舞,朝歌暮乐,耗了父母很多的积蓄,几年里一事无成。山穷水尽,历尽凄凉,有钱当大爷,没钱就做贼,受人白眼的日子并不好过。
现在城里一日紧似一日,平常落脚挣钱的地方,摄像头全覆盖,无法继续轻松弄钱,再加上笆篱子里出外进,滋味实在不咋地,也只能回村里混日子。碰上胡三儿的儿子来找,双方是一拍即合。
薛景和胡三儿的儿子谈得不错。胡家付给薛景十万定金,从薛景来说,这是弄钱最多的一次。拿钱以后由薛景自己召集人手,小胡三儿建议不能少于二十人,全藏在拉沙子的大车车槽里,司机把车开到沙坑里边,其他的车正常装沙子,虎子一帮人再过来动手,薛景的人就要从车上下来,把虎子他们打跑。如果自此“虎子帮”认输,不敢再来捣乱,十天之后,付给薛景余下的二十万块钱。
薛景拿了定金,从城里的狐朋狗友里东拉西扯,钩搭连环,挑了十几个人,全是在笆篱子进进出出的主儿,虽然没有什么拳脚功夫,心黑手狠是不用怀疑的。再加上村里的高福根,张志成,朱大壳,路文华和申沱,估计取胜是没问题,一定能够打“虎子帮”一个措手不及。
人陆陆续续地都到了胡三儿家的院子里,镐把钢管也都配齐了,小胡三儿才发现,问题大了。薛景招来的人,似乎全是生瓜蛋子混不吝的主儿。不讲规矩啊,怎么跟我这出钱的本主横眉立目的,现买的热乎乎的猪头肉,因为没有给准备“油辣子”,就骂骂咧咧的要砸桌子,还要去村口饭馆赊十箱啤酒。再一观察,薛景的人腰里都有刀子。
小胡三儿电话没有出面的胡三儿书记,胡三儿书记一听心里害怕,十几二十个人要是到了现场都不听招呼,全拿刀子捅人,那就出大事了。真死在那儿几口子,花多少钱也摆不平啊!赶紧找个借口让他们走吧,定金也不用退了。后来胡三儿选择和虎子妥协,也是怕事情闹大了压不住。要不怎么说胡三儿还不是正宗的黑恶势力呢,他且得努力呢!
胡三儿更不知道的是,薛景暗中自有打算,根本不怕把事情闹大。不但有刀还有枪呢。现在是用你的钱网罗我自己的人,只要痛击虎子,夺回沙场的控制权,就算跟你沾上了,要多少钱你就得给多少钱。不给,下一步就是和你胡三儿翻脸,把沙场攥在我薛景手里。虎子都被我打跑了,你还能跟我执拗什么,不行我连你都打。你要是老实,我也不赶尽杀绝,不过那时候就调过来了,官面上还用你去对付,钱嘛,给你多少是多少。换句话说,就是那话儿,从今儿开始,你给我打工,我是老板了。
暗风吹草动,大战无人觉。想想胡三儿给薛景精心设下的“套儿”,琢磨一下薛景的打算或称计划,不得不说,都不是吃白饭的主儿,心里也都在发狠。但是有句话他们都没有放在心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黄雀后边持弹弓的人,此刻也若隐若现的快要出场了。知道胡三儿不用薛景一伙人,夺沙场的计划无法实施,立刻再支一招,都给分点钱,把人维持住别都散了,想办法另找机会,直接从虎子手里夺沙场。于是薛景的人,趁现在没有事情干,手里又有钱儿,就全揔(音:宗)在麻将馆里了。
薛景岁数不大,经验不足,看到安排得挺好,似乎进退有据,吃喝不愁,心里挺美。只琢磨着自己有军师有打手,沙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姓薛了。心里想起来就高兴,恨不得把河套里的沙子,都卷吧卷吧搬到自己家院子里去,如果能够卷起来的话。真是想想都搓手咽吐沫,给劲啊。
薛景可就是没想想,自己何德何能啊,别人凭什么全替你卖命?薛景不管也不想这些,更不耽误他美美地在麻将馆里潇洒了几天。不过薛景的心思,有人也看得清清楚楚,正准备好好利用一下,风云一把呢。
晓雾弥漫河套,落霞铺满村郊。农夫不耕,朦胧月色将沉;村妇不穑,晴天晌日升起。老牛儿卖去,骡马儿驱离。啼鸟落花,莺飞枝颤。房舍外已闻犬吠,软床里尚有人眠。《三元记》中一幅慵懒的画面,竟与这上沙村一般相嵌。看来这就是农村生活循环中的循环,大变中的不变。
上午九点,路清泰起床,略为洗漱,也不吃点什么,沏上一杯茶,端着来到院子里。房前有株石榴树,树边有一只石凳,路清泰就坐在凳上,身靠着树,感受着早上尚存的些许凉爽,眨动着阴沉莫测的眼睛,算计着当天要点什么火,扇什么事,好把一天渡过去,这是他一向的习惯。
没有人知道路清泰为什么这样,就如同没有人能知道有些人,为什么浑身上下戾气拢身,一个眼神,一个微小动作,或者,仅仅因为心情不好,就对别人往死里去攻击。这一点不明白不要紧,要紧的是这样的人还挺多,实属在社会上四处游荡的恶魂灵。
陆清泰在上沙村里,可算是一恶魂灵般的丧心之人。此人年龄不大,三十四五岁。原为城里某单位的一个电工。因为有证据,故意制造安全事故无差别致人死亡,虽然不承认,单位也帮助解脱,事后还是被处理,单位也予以剔除,这才时不时回到村里,住在他大姐的房子里。人长得刀条脸煞白,眼镜下的双眼阴沉沉地。但每每与人说话,必板牙一呲,假装真诚。举凡张嘴,无不是圈圈套套,诱人入彀。太公直钩,管你上不上鱼;宗元单钓,随你咬不咬线。
见有人聚在一起闲话,便凑过去,三言两语之后,损坏之招奉出。有上当者恨天骂地,跺脚捶胸之时,此人则独坐家中,静静回味,慢慢品咂,到得意处,则自己能笑出声音。每日出门,像是带着任务,不骗一人,不搅一事,就似虚度一日,没着没落的一般,茶饭无味,全身不爽。
其人另有一绝情之举,其妻遭其冷虐,死于非命。丧事办完之日,即与岳父母和孩子形同陌路,求婚时孝养岳母于生前,礼祭丈人于身后,声情并茂之语,顺便与骨灰盒一块埋入阴沟。岳父母上门有事相商,竟如从不相识的一般,被他直接赶出门外。其岳父母无奈,以两个案由起诉他,两场官司到现在没完。
其妻入土未及一月,曾携一艳女出入,有人嗤之,乃言,你们懂什么?一脑袋浆子的人,说出来你们也不懂!其人行事,常有恃才傲物,不拘细行的架势。且闲谈有话,自己是怀壁之人,不崇拜诸葛亮,就想做一回司马懿,凭一己之力,搅动社稷,夺人天下。心胸真也大得可以。
这几天,路清泰的眼睛紧紧盯上了薛景。在他的眼里,薛景虽然岁数没有比自己小多少,但“撅撅小人,无大经略”,只有半拉脑子,就是一个怂孩子。何况现在一门心思地想独霸沙场,已经被大把赚人民币的前景弄晕了,对他简直就是言听计从。薛景弄枪,就是他出的主意。
薛景多少还知道,有了枪,什么都没干,就已经犯罪,如果打死了人,事情就大了。真到那天,自己不被抓起来,也得浪迹天涯,这与自己的初心可是两岔了,但最后没逃过路清泰的忽悠。
前几天,在村口小饭馆里,路清泰趁着酒酣耳热,给薛景上课:“兄弟,你还真想钢管对钢管,镐把对镐把的血战一场啊?镐把打死人就不偿命啦?告诉你,其实不用,阵势一摆开,亮出枪来冲天打一枪就够,虎子帮全得吓得跪下,谁不怕死啊!这叫兵不血刃不战而胜。听不听在你,沙场每年能有几百上千万的利润,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命了。你要 是每年有个几百万进账,人生就算有了底,以后还不是想怎么发展就怎么发展。凭你的本事,弄个乡里市里的首富还不简单,该搏的时候就得搏一下。搏得越早越好。”完完全全是自己人,知心老友的口吻。
薛景没有想的是,如果干起仗来,控制不了,情急之中手里有枪会不会胡乱开,如果一枪没用,是不是需要再打一枪,以及打死人怎么办这很多问题,只是问:“要是别人听见枪声报案呢?”路清泰听薛景这样问,知道薛景已经被说动了,心里暗暗得意,呲着板牙继续出主意:“那更简单,从现在开始,每天去河套里放炮仗,等别人听惯就行了。到那天先开枪,接着就点炮仗,谁也无法分辨。”还嘱咐薛景:“你找机会去沙坑看看在哪儿下手合适”。
这一招一势支得,听着很是周全,却把薛景害死了。薛景准备的是两把改装的破枪,以为够用了,谁知道虎子那边也有枪,是猎枪。其实真打起来,估计薛景这没见过血腥场面的主儿,也不是虎子的对手。为警戒他人,且帮薛景脑补一下开打的场面:
尘霾蔽日,土灰塞天。
长钢管闪烁生光,还带嘀嘀鲜血;短镐把黄腻发亮,犹闻骨肉之腥。
管棒交接,几个真肉人破碎,脚步杂沓,一片假勇士呻吟。
激烈时鬼神也怕,冲突处枯草难存。
河套为之震动,岸坡尽皆披靡。村舍犬鸡不见,肉沙血土塑形。
后来事情的发展,当然不是路清泰想像的那样。哪用摆开什么阵势啊?还以为是三国呐,马步军列队,将帅们击鼓。盗挖沙子都是在夜里,虎子帮手段简单,在薛景受点拨,晚上到河套里,假模假式地去看地形,一点一点地往沙坑跟前凑合的时候,从车后边绕过去,拿枪抵着薛景的后腰,押到沙坑深处,铲车一推,埋了。
原来薛景的人里边有虎子的狱友,薛景的一举一动虎子了如指掌,今天更是商量好了,拉着薛景前来送死。薛景再见天日已经是半年以后,还是城里的警察破其他的案子,案犯因为憎恨虎子善意欠薪,也为立功抖落出来的。
不过这薛景也是,你都准备用枪对付别人,要断人生计,堵人财路,哪能不提防别人先下手为强呢?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