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麻将,里边也有不少说道。要说蕴含着人世间的大道理,可能过了,想从麻将牌里总结出什么,也挺可笑的。不过说有些道理相通,应该是有人认同的。就比如“心里发慌,输个精光”,“神不守舍,不近牌桌”,“心气不顺,牌气不顺”,说的都是干什么都要集中精神,要有良好的心理准备,玩麻将也需要聚精会神,心里有旁的惦记,哪有不输钱的。何况玩麻将,讲究个神来气旺,你若精神头十足,财气也会托着你,采头就跟你着走,可以连掷连赢。若是身体不舒服,或者心里别扭,趁早走人。强坐在那儿,不输钱等什么呢?
言立媳妇因为和付淑慧有了小龃龉,心里别扭,自是心里狭窄,容易钻死角,先把自己赢钱的气势软了几分,付淑慧又上来就摸了个大牌,清一色条子七小对,狠狠地“闷”了一下其他三家。另两家还好,言立媳妇就不行了,四圈儿平胡一把,换了位置四圈一把没胡牌,一等一的优质牌架子,气不过,就墩墩摔摔地。再换地儿,立起牌一看,直接上听了,几个钟头才来了一把好牌,心里美不叽的,心说妓女骂青楼,我要翻身了。
别人打出来,你就胡牌吧,好歹换换手气,不介,犯拧,偏要自摸才行。捉五魁的一条龙,还有一个混子,谁给打出来也不胡啊!看看已经抓了六张牌,还是不行,琢磨着怕别人先胡了,听见付淑慧说了一声:“四万”!把牌一推,“胡一把吧我,捉五魁一条龙。”伸手把牌海里不知道是谁,早打出的五万捡回来,插入自己的牌里。付淑慧反映很快,先把自己的牌一亮,“我这牌要是成了,比你的大!哎,你捉五魁,谁打五魁了?我刚刚打的是四万啊。你这是诈了把大胡啊!”
言立媳妇脸一下涨红了,看了看牌说:“四万也胡。”众人认真一看,闻霞说:“你手里有四万了已经,四万也是诈胡。你这牌胡五万和八桶,胡五万是捉五魁,胡八桶是单吊将。看看怎么说吧?!”言立媳妇自己来来回回地码了会儿,终于承认“诈胡”了,那就包赔吧,按规矩,怎么诈怎么赔,每人赔个捉五魁一条龙。
付淑慧的牌比捉五魁一条龙大,是清一色小对还有个暗杠,言立媳妇是真心疼了,全加起来几百块钱呢,不想给,可是有规矩管着,就心下顿足,嘴里发狠地开始找茬了:“你刚才就没说清楚,你说的就是‘五万’,我胡牌了你又说出的是‘四万’,责任在你。”付淑慧岂能答应,“我出的是四万,说的也是四万。又不是两人玩牌。想赖帐啊?”
“我不管,反正老娘不赔!”言立媳妇双肩一抱,脑袋一热,爱谁谁了。
言立媳妇齐耳短发,眼睛不算小,人也还利索,就是不能盯着看。你一看她,她就眼睛看地面,好像心里有什么鬼似的。其实就是小小不言的偷过几回东西,溜进别人家里翻箱倒柜,被人当场抓住,因为数额不大,没有被怎么处理。有一次抓住以后,事主要求她脱衣上炕,她也顺从了。从此就摔破罐了,三十出头就在自己家院子里光膀子,弄得全村差不多的男人都知道,她的两个奶子是细长细长的,像挂在胸前的两子儿挂面。总体来说是个不知体面的糙人。
看见言立媳妇这样,付淑慧老大不乐意,玩了这么多年的麻将,头一次看见要赖帐的,认为有撕破脸教训一下的必要。“你跟谁称老娘呢?就凭你,你有那个德行吗?今儿你赔也得赔,不赔也得赔,你不赔一个试试!我还告诉你,赔就得赔钱,都是女人,别的‘招儿’还不好使!”言语中不乏那种和那种味道。
言立媳妇自然能够听出来付淑慧是话里有话。那脸耷拉得更厉害了,红里发黑,往边上一侧身,翘起二郎腿,嘴尖舌利地说道:“谁也别说谁。草窝子就高级嗼?我好歹没在草窝子里干什么,又没有人命,好使不好使的,还能怕了谁?我要是有了可意的人儿……嗨,不说了,反正也是见不得人。”
言立媳妇是本村人,付淑慧是嫁过来的外边人,生活环境不一样,经历不一样,性格也不一样。言立媳妇以为自己回几句,付淑慧没得说,事情就过去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以往在村里,这岁数的女人们拌几句嘴,别人没法接嘴就过去了,总不能像老一辈儿的大娘们儿那样,亲娘祖奶奶,昏天黑地,爆土扬尘地骂翻了天。
没想到,付淑慧也是一个经受过什么心灵创伤的人,文化程度不高,脾气粗野火爆,是个什么都要拔尖儿的主儿,看着言立媳妇的无赖表演,瞬间爆发了,怎么着?赖帐还烂我,我岂能饶了你!“x你妈!你个下三烂,我好歹有个可意的人儿,你呢?老娘脱衣服是爽,你脱衣服是抵账,能抵账,王三发子李四癞子张二瘸子,谁都可以,你真是烂透了。瞧瞧你,俩眼睛跟个小猫子x似的,呲咕呲咕地,你还抖起来了!今儿你不掏钱,看我怎么撕吧了你!”
吵骂得这么火爆,麻将馆里已经没有人打牌了。听到此处有不少人笑了,有人还一再重复,“呲咕呲咕地”“呲咕呲咕地”,这词儿真是接地气儿,怎么想出来的。有人站起来,有人围过来,有想凑近看热闹的,有想给劝架的。老莫和秀荣也过来了。老莫先说:“哎,因为什么啊?一个玩牌,都好好说话,街里街坊的,不至于啊,都少说两句。”几个人过来看看言立媳妇的牌,确实是诈胡了。有人就说了,一把牌,该怎么包怎么包不就完了。
付淑慧气哼哼地说:“没冤枉她诈胡,没有钱好好说也不是不成,少赔点儿也没关系。她可倒好,一分钱不想掏,还都遮我身上了,真打着把我当外来户欺负啊?不吃这一套!今儿你不给钱,找你们家要去也得拿回来!”老莫说:“言立家里的,你看是不是诈胡了?要是诈胡了,看看怎么商量一下,完了接着玩儿。”
此刻言立媳妇已然不敢再说什么,论骂人,骂不过付淑慧,论动手,打不过付淑慧。站起身来,把小抽屉打开,把里边的钱往桌上一扔,看看可能是觉着太少,又从衣服兜里拿出几百块钱放在桌上,不声不响地转身走了。
想这世上的事情,实在好笑。假如诈胡了就承认,心疼了就商量着赔,或者索性把兜掏干净了赔,有多少算多少,也就罢了;既然到底是要赔,何必说三道四个不休,偏要弄出这许多不自在来?付淑慧也是,性急起来,一口咬住不放,定要咬下一块肉来;发起狠来,血淋呼啦带生吃,实在不是善茬儿。
大家散开各回各位。老莫也踅摸回小方桌旁。牌桌上少了一个人,付淑慧几个人想散了。刘五媳妇也想回家吃饭,正在整理钞票准备离开,张旺凑过来,“付姐别走啊,再来几圈儿。不够人我顶上。”刘五媳妇说:“我也走了,再找个人吧。”张旺抬手一指二蛋子,哎,过来,算你一个。
坐下重新洗牌,二蛋子有点心不在焉:“昨天有警察在村里转悠,查薛景没了是怎么回事。找你没有?”张旺点头:“找了。瞎找。我又不和他们那帮子人连连,问我干嘛?问就得问小胡三儿,在他们家院子里折腾好几天,人没了不上那儿找去。”二蛋子说:“听我哥说,那天晚上看见薛景和一个不是村里的人,往河套里去了,第二天人就没了。兴许那天在河套里的人知道。”张旺想了想:“薛景身边有一帮子不是村里的人,找他们估计能查着薛景哪去了。”
火爆脾气的付淑慧又示意,别说了,玩儿牌:“嗨,耽误吃饭你们谁负责。”张旺冲着老莫:“您给泡上面,拿几根肠和榨菜,今天我请客。”付淑慧:“行,男人就得有男人的样子。”几个人就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薛景失踪也不值得一提,开始稀里哗啦的玩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