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夫妻话

　　题记：有人说，你编小说不如编个草帽有用呢

　　小玉儿一身小裤褂，一手拽着大黑狗的链子，一手里挥动着柳条，嘴里“哦，哦“的吆喝着，赶着二十多只鹅，出了院子，往偏洼子去，那里有嫩草，还有小鱼儿小虾。小玉儿走出去不远，还回头和老李扬了扬手里的柳条。没有了鹅群的“昂昂”鸣叫，院子里安静下来。看着小玉儿越走越远，想着小玉儿喜欢的人，应该已经等在洼子边，老李咧嘴轻轻笑了，慢条斯理转过身来，踅摸着自家的院子。

　　院子有些颓败破落，几间屋子好似破窑，顶子上的瓦残缺不全，远远看去，屋脊高低起伏，似乎就要倾塌。堂屋窗户上没有几块玻璃，且支离破碎，塑料布糊着的地方，有小风吹过来，就应声开闭，灶前冷落，闻不到烟火气，天气热了，做饭从屋子里挪到院子里。

　　墙角下，零星堆着几块烟煤，一小堆柴火;荷叶边一样起伏的房檐下，摆着几把农具和瓮罐。几只鸡娃子在咯咯叫着寻食找虫，草棵里捡来的一只小狗还太小，瘦骨嶙峋，无精打采地躺在地上。能够给院子提点生机，令人眼前一亮的，是用草棍树枝圈着的菜地，菠菜有点儿过景了，油菜枝叶舒展，郁郁葱葱，半畦子香菜味道很冲，特殊的香味钻鼻子。西红柿秧子上青西红柿一堆一嘟噜的，还没有长熟。还有就是院门前，成垛码放的红砖和青石条，那是早两年为翻盖房子准备下的。因为有消息说，政府要村民集中上楼，收回宅基地，就没有动工。

　　老李从小跟着爹在村里种地，岁数大了又进城打工，脸上，因为风吹日晒形成的暗红色，已然渐渐褪去。如果光看脸上，糊里糊涂不明所以地，有了几分城里人的感觉。只是粗糙的手布满老茧，指头上的细密裂纹，一道一道的，里边全是黑白不分的污渍，让人一看就知道，他还是一个纯粹的农民。当然，也可以给农民倆字后边加个“工”字，但这提高不了老李的身份，老李自己也从不在意这些，不管是农民还是农民工，反正过日子呗。

　　此时的他，圆领背心外，披着件破旧的迷彩上衣，裤腿上的白点子几乎把迷彩全盖住了，脚上是被漆溅得弄不清本色的旧皮鞋。小玉儿一早就把干净衣服放在炕头，新皮鞋也摆在那儿，老李没有换，想着待会儿还要干点什么。倚门靠槛的地方，老李叉腿驼腰，坐在一把椅子上，心里思忖着女儿的婚事，开始打主意。

　　小玉儿十七岁了，这个岁数在农村是大姑娘了。村里村外的人差不多都知道，小玉儿从小是个美人胚子。老李不出去打工的时候，看着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的闺女，经常感到诧异，她和她妈年轻时太像了，活脱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为此，老李很是自豪，连平常喝杯茶，因为是闺女给沏的，看着闺女清凌凌的大眼睛，盯着自己喝下第一口茶，也觉着茶特别香。

　　前街的齐老师说：闺女美不美，看妈就知道。这孩子，长得好，欢快起来就是婉啭的画眉，老实待在那儿，就是一棵幽幽的兰草，难得。将来，不知道谁家小子有那么大的福气。

　　小玉儿从小就乖巧懂事，脑瓜也好使。小玉儿高中上了一年，退学了。上高中必须住校，而路又太远，学校里的男孩子们老是弄出点幺蛾子，后来连老师也有对学生下手的，刚刚判了一个那个的，又出一个这个的，实在不能让人放心。

　　小玉儿早知道爱美了。平常不但老是穿的干净整齐，睡觉的地方也是，每天起来，就把一块喜欢的床单，有素洁图案的，铺得平平整整，不许别人坐，被子叠的方方正正，盖上一块纱巾，不许别人往上靠。屋子里的家具，虽然旧了，总是认真的抹去尘土，什么时候看去，都是光亮亮的。倒是翻盖房子，小玉儿不急不催不问，她知道，以后可能有什么变动。

　　老李这次回来，是媳妇电话叫回来的。拖了一个星期，工程做完了才回家。媳妇电话里说，小玉儿的婚事，他这个当爹的该给拿拿主意了。女大不中留，最近提亲的不少，村里的男孩子们，也老是围着院子转。村长的老婆托人，几次给儿子来提亲，都被挡回去了，不死心，就在村里到处散布，老李家的小玉儿他们家已经定下了，连几十万的彩礼都准备好了，别人就谁也别想了。言三语四的，造出许多议论。也有心态不好的，看着眼红，凭空弄出不少不三不四的传言来，听着就让人起急。

　　老李回家了，老李可不着急，老李心里早就有想法了，老李琢磨的是怎么跟媳妇说。

　　老李在城里打工，看得多，想得多。他思忖，农民的根是扎在村里的。农民的身份不是不可以变，可实际上进城以后，往往身份还没有变，心性先变了。城里灯红酒绿，眼花缭乱，人际复杂，影响人的东西真多。有不少的闺女小子，进了城，拼死拼活地曳挣，还养不了自己，要不就学得油嘴滑舌，攀比学样，描眉画唇，穿金带银，达不到就胡来。孩子们一个个就毁了。真不知道这样的结果，是孩子的自愿追求，还是被谁驱使。总之是回不来，混不好，尴尴尬尬。谁家的孩子谁心疼，心疼不过来也没办法，父母只能暗地里着急，唉声叹气，太糟心了!

　　看得多了，老李认定，农民的根只能在农村。自己的宝贝闺女绝不能学那样活。打定主意，看看没有什么事情，老李起身，把堂屋窗户门上的塑料布撕下来，用铲刀清理一下，解开台阶上的一个包，里边是带回来的几块玻璃。尺寸是上次离家前量好，抽工夫把玻璃剌好，回家就顺手带回来了。

　　老李的玻璃安装着，媳妇秋兰回来了。早晨起来，媳妇去看公婆，把老李带回来的吃食，治腿疼的药，还有在院子里起的菜，给公婆送了过去。中午一家人要在公婆那里吃饭。秋兰问：玉儿去偏洼子啦?是啊，我看着她走的。放心吧，在院子里能听见鹅叫唤。秋兰给老李扶着玻璃，老李用玻璃钉固定住。

　　老李有一句没一句，不紧不慢地问秋兰：玉儿的事情有那么着急吗?都谁提亲来了?

　　秋兰：还说呢，有四五家了。你这当爹的一点儿不着急?

　　老李乐卟呵呵：不多啊。一家闺女百家说，我还以为提亲的得踩烂门槛子了呢!

　　秋兰：这么大的事情还耍贫嘴，没个正形儿!

　　老李：不是没有正形儿，人家有来提亲的自由，挡不了也不能挡，怎么定不还是自己的事情?你电话里说的，宁宇那孩子，我就不稀罕。那么小的岁数，吃公家饭，一天到晚唯唯诺诺，低眉顺目，小媳妇一样，能有什么大出息?将来岁数大了，即便当了官，也是免不了让人戳脊梁。在官场里混，往好了去，一个小官僚而已，往差了说，一个人活出两个样，咱们信哪个?还好歹是干部?现在没有干部，都是官员和下属。我说，你这认识得提高了!我不在家里，你就提高不了，其码是慢了。

　　秋兰：去!不和你贫嘴。那赵家的老二，看上去挺机灵，还要去城里开公司，将来会不会......?

　　没等秋兰说完，老李就给打断了：那孩子，嬉皮笑脸，油嘴滑舌，大愚若智，张嘴没有一句真话，哪有个实在样。年纪轻轻就这样，以后好得了?不信玉儿能喜欢他!还上城里开公司，没有资金没有靠山东摘西借，各种的税费，市场行情他懂吗?底赔掉了拿什么还?有资金有靠山不知道是不是好来的，靠山一倒，全都没了。到那时候，城里呆不下，村里不愿意回，想想都愁人。

　　秋兰：谁你都看不上。不知道你怎么想的?

　　老李把玻璃腻子用铲刀压在玻璃框里，停了一下才说：还能怎么想?想半天最后也得是玉儿自己作主。玉儿不小了，什么时候她有想法，愿意和咱们念叨念叨，咱们就听着，帮她参谋参谋，咱们不要给她强迫的感觉。想想咱俩，为什么那么晚结婚，还不是当时你妈嫌我穷?那会儿要不是你坚持，我都想不出以后咱俩见了面说什么?那不得痛苦一辈子?

　　秋兰说：你别提那个人，我根本就没见过他。

　　老李：其实你妈给你找的那个姓胡的，我知道点儿，当上副所长了，上头让做假，不做不成，人放了，又犯大罪，往回一倒，徇私枉法做假证，他也完了。这叫来去不自由，不如在城里打工，在村里刨食踏实。今天往回想，我不埋怨你妈，她对我挺好，我倒是佩服你，用一个英明的决定，选择了我。你看现在咱们生活得怎么样，除了房子没有翻盖，有什么你不满意的地方吗?当初你说吃窝头啃咸菜也愿意，哪就真啃咸菜了?虽然没有山珍海味，米面青菜，吃个踏实顺气就是了。

　　秋兰：就你会说。那你该操心也得操心，不管不问可不行!

　　老李：我能不操心?杜家的孩子就不错!我一直看着呢。踏踏实实地在大棚里种菜，我去他的大棚里闲逛，看见他一本一本的看书，钻研种菜技术呢。现在又弄什么线上订菜，有心啊!最关键的是玉儿喜欢他，他对玉儿也好，他支持玉儿将来搞鹅的养殖。这会儿应该正在洼子边和玉儿聊天呢。想想咱们当初，这就够了!咱们千万不能给孩子心里留下什么遗憾!真有那么一天，不管是孩子有遗憾，还是咱俩有遗憾，后悔可就晚了!

　　秋兰想了想，笑了：得，反正说不过你，听你的吧!是玉儿回来了吧?鹅叫唤呢!

　　一会儿的工夫，鹅群昂昂叫唤着，摇晃着脑袋，排着队，大大咧咧地回巢了。玉儿进来，笑卟吟吟地叫着爸妈，先栓好了狗，再关好了鹅圈儿的栅栏门，舀上几瓢玉米粒给鹅，洗了洗手，跟着爸妈去爷爷奶奶那儿吃中午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