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欧阳大夫的一天

　　题记：膏药买回来了，你又不疼了，那哪儿行，继续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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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吸科专家，欧阳大夫，走过几乎坐满了喘着粗气的病人待诊区，来到自己的诊室。就如同市场管理人员，来到自己的办公室。现在医学发达，各种进口仪器齐全，医院里的各种病人却越治疗越多，呼吸科病人也是水涨船高，以致每天上班，看着医院大厅，哪里都像是空气污浊，乱乱哄哄的大卖场，呜呜洋洋地。

　　此刻，第一个病人还没有过来。欧阳大夫忙碌的一天，还没有正式开始。

　　欧阳大夫敬业，每天带着极大的热情来到医院。自从买了车，没有特殊情况，就一定要提前二十分钟来到诊室，这个好习惯，她已经保持了很多年。时间还宽裕，从柜子里拿出天使的外衣，那件白大褂，对着镜子，从从容容地穿好。欧阳大夫是喜欢这件白大褂的，穿上以后，人显得优雅。

　　她的身材苗条可爱，外人看来，实在没得挑儿。罩着熨烫得平平整整的白大褂，身姿笔挺而婀娜，头部的姿态也是那么优美。蓬松的卷发，油黑发亮。昨天晚饭后无事，对着镜子，仔细拔去了不多的几根白丝 ；圆润的额头，因为平常注意保养，几乎没有明显的皱纹。明明亮亮的大眼睛，俊俏的鼻子，白皙的皮肤，脸盘的大小也恰到好处。领口里露出另一件浅颜色衣服的领子，柔软贴切，如同花萼，衬托着她的脸，令她看上去醒目、妩媚、端庄、甚至还有些怪怪的慈祥。真是一个迷美人。

　　仔细看上去，她的眼睛里还时时流露出几丝忧郁和同情的光芒，似乎是救苦救难的 观世音菩萨，随时用那种悲天悯人的光，看着里里外外，数不清的焦急病人。正是这种光，让她比电影《人到中年》里的女大夫高了一个层次。女人都是敏感的。如果那个女大夫见到欧阳大夫，恐怕也要自叹弗如了。因为她的眼睛里，只有忧郁，缺少悲悯同情的光。

　　这样的面部表情和目光，是她照过了无数次的镜子以后，才终于确定，这就是最适合自己的 ；与自己这张皎好的脸很搭，也最能打动别人。果然，她是正确的，随便从哪里走过，总是会让很多人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无论她婷婷玉立地在那里与人说话，还是袅袅娜娜，迈着轻盈地脚步，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声，消失在楼道尽头的拐角处，或者诊室的门后面。

　　她身上的首饰，一是有硕大钻石的戒指，二是手腕上玻璃种的翡翠手镯。钻石与手腕上的翡翠手镯，散发出的光线，恰如其分地映照着她那白皙的皮肤和纤细的手指。已经有年头不戴手表了。有手机就掌握时间，手腕腾出来给手镯，更能充分反映出自己的取向。

　　家里倒是存着几块手表，作为收藏品，高端、昂贵，闲暇时拿出来慢慢欣赏，戴在手腕上，在家里转上几圈儿，愉悦一下心情，也是很不错的。

　　在诊室喝咖啡不合适。沏上一杯茶，高级的茉莉花茶。茶的香气瞬间弥漫在整个诊室里。整理一下桌子，打开电脑，随意浏览一下，首页上有个什么医者仁心的帖子，无非是些救死扶伤，约等于天使，医患矛盾产生的原因，以及医生怎么无私奉献一类的套子。

　　文章没有真话，空洞而无聊，一点儿都不吸引人。欧阳大夫都懒得撇一下嘴角。以为大夫智商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学士硕士博士加实习，一路下来容易吗？大夫也是人，也要穿衣吃饭，买房买车的，也要给医院创造利润。美好的理想与不轻松的现实，个人还能怎么选择。

　　欧阳大夫很不喜欢白衣天使的称呼，听别人这样说，觉着像故意和大夫们过不去，有进行什么捆绑的味道。她把文章里几个对医生施加暴力的例子，尤其是把女大夫的脑袋几乎切割下来的案例，多扫了几眼，实在是残忍，自己的脖子也好像有些发凉。摸一下脖子，顺便整理一下领口，定了定神 ；是有些怕，但那些离自己很遥远，而且是个例，就不看了吧。

　　欧阳大夫心里能有一丝宽松和欣慰的地方，是想起自己可爱的女儿。最近，她终于同意放弃学医，转而准备进入艺术类院校学习。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而且也长得那么美，有一生都过优雅生活的先天条件，尤其是在自己潜移默化地影响下，早早就知道应该怎样做，才能把自己美的一面展现出来。

　　静下心来，又拿起一个小镜子，来到窗户前，借着外面的自然光，变换着不同的角度，抚弄几下头发，精心地调整一下心理，去掉眼睛里不易察觉的一丝惊恐，温习一下同情理解亲切慈悲的表情，固定住，眼睛里也同时放出那种光。

　　她的目光顺便往楼下看去，人流熙熙攘攘的，行人也大都步履匆匆，像是一幅动态的图画。明媚的阳光下，人们正在不停地忙碌奔波，享受着生活赋予他们的无限美好。

　　楼下的停车场上，有几个人大概是因为停车，正推推搡搡，隐隐听得出吵得很厉害。这是每天都可能见到的情景，是生活的一部分，把目光挪开吧，不要再被破坏心情了。把电脑切换到病人病历局域网，等着今天的第一位病人。还有十分钟的时间，可以继续安静一会儿，想一想其他的事情。

　　刚才进入门诊楼的时候，经过肿瘤科。有两口子在吵架，似乎是因为错过预约时间了。就再预约一下嘛。可那个胖女人，竟然高声大嗓地嚷起来：我他妈容易吗我？你个老东西，因为你得了肺癌，这二十多年，我一次一次的陪你检查，虽然没有多少钱给你吃药，每天侍候你，还不是帮助你抗癌？我真是够了！

　　旁边有人惊讶：够什么了？肺癌病人能坚持二十多年，很厉害啊！怎么做到的，也给大伙儿说说吧！

　　胖女人闻听，竟有些得意：也没什么。我坚持不让他做手术，不住院，少吃药，主要从生活上矫正呗，陪他回农村住去。就这还老跟我发脾气呢！癌症病人啊，确诊了，改变生活方式是最重要的。哪怕是平常身体不好，改变一下也大有好处。他现在已经好多了。

　　欧阳大夫注意了一下，听到胖女人的说法后，围着的几个人都有些茫然，一付不依不饶，要继续探究真假的样子。

　　医院里不允许病人大喊大叫。欧阳大夫不愿意也没心情哪怕再多看那些人一眼，收回目光，只是照直走过去了。

　　欧阳大夫心里清楚，一般情况下，医院就是癌症病人死亡的过渡阶段，生命是没有质量的。家属虽然焦虑，但医院是格式化的流水线，麻木，没有感情，只考虑用多少钱维持多长时间。至多看大夫对同类疾病的熟悉程度，以及同情心还有多少，多赚少赚而已。

　　你一个老百姓不知道善待自己，你怨谁？啊，想不开？医院大门外有教堂，借宗教解脱苦恼已经很流行了。去教堂里寻找点儿乐子吧！不要在这里瞎嚷，没有人告诉你，你就可以不知道吗？

　　欧阳大夫所在的呼吸科，门诊是挂不上号的。因为复诊而预约的病人，把所有的号都占用了。有急需看病的病人，可以挂三百块钱一个的“特需”门诊专家号。“特需”也是有讲究的，按规定一律不能使用“医保”，所有的检查、处置费用都是自费，而且收费要翻番。

　　今天有两个“特需”诊室开诊。在“特需”接诊的专家，是门诊的众多专家轮流着来的。今天轮到欧阳大夫的诊室看“特需”，不过就是在网上预约的地方，标注一下是特需号而已，其他与门诊没有什么区别。有合适的病人，专家可以从“特需”把他们转移到自己的门诊，这样有利于医患关系的紧密和稳固，对双方是有利的。

　　“笃笃”，有人敲门。没等欧阳大夫说话，门就被推开了。是分诊台的林丽。

　　“欧阳姐，准知道你早就来了。”

　　“哟，林丽啊，快进来，你也不晚啊，有事儿吗？”

　　“欧阳姐，分诊”那儿，来了个不用挂号的‘离休老干’，七老八十的，喘得厉害。我把他排在你这儿了。”林丽回头确认门关好了，小声说道。“呆会儿，还是让小曹给他讲解吧，你告诉他的家属，加小曹的‘群儿’，行吗？”

　　欧阳没有直接回答林丽的话，眼睛盯在林丽的耳坠上，慢悠悠地说道：“你这副耳坠真是漂亮极了，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耳坠耶！”

　　林丽也小声回应道：“确实好看……不过，不是戴在您身上，耳坠再好也漂亮不到哪儿去。”

　　“哪儿啊！我已经在你发的小视频里，看见你戴着的几对儿耳坠，今天这对儿最美。看来，你知道怎么选首饰，以后可得多交流啊！可别一人美，一人美不算美，是吧？转过来，让我仔细看看。”

　　“欧呦，姐，你取笑我了。我全身挂满了首饰，也美不过我姐啊！诶，姐，那个事儿……”侧着脸的林丽说道。

　　“没问题，放心吧。你回去让他过来，再弄几个‘插花着’。回去吧，不用关着门了。”欧阳大夫有些兴奋，目光仍然饶有兴趣地追随着耳坠。

　　“离休老干”身材瘦削高大，女家属在一旁搀扶着。呼哧带喘地，有些直不起腰。欧阳大夫示意坐下。

　　“原先看过慢阻肺吗？”“在家门口小医院看过俩次，倒厉害了，就来您这了。”家属代答道。

　　“嗯，很可能是神经问题导致的。这样，我给你们写一个药名，拿着这个单子，出医院西门，右转到十字路口，左转七百米，党校斜对过，有一个药店，买这个药。这药有特效，医院里没有。我会通知药店把药准备好。回来有一个姓曹的年轻大夫，我让他给你们讲解使用方法。欧阳大夫在买药的处方单上，很随意地做了一个标记，是一个“a"字。

　　“下一个,xxx”。欧阳大夫用散发着那种光的眼睛，审视着走进来的年轻男女，像是城乡结合部的人，或者是外地打工人员。伴随着他们进来的，好像还有闷热的空气，局促、拥挤，令人忐忑。看来，应该开空调了。

　　“以前看过慢阻肺吗？呼吸困难多长时间了？”欧阳大夫不受影响，仍然柔声问道。

　　“没有看过。有两年多了，越来越厉害。”站在一旁的女人回说道，听声音，有些着急。

　　“这个病，可不能不当回事。能死人的！”欧阳大夫轻声提醒道。

　　男病人倒有些直：“我的病，是哮喘还是慢阻肺，您一下就确诊了？”

　　“排除一下是必要的。看‘特需’，做CT检查和‘吹气’，不用预约，今天就做了吧。”欧阳大夫看着年轻女人说道。

　　病人女家属：“太好了，预约就得等到下星期三以后了。那，收费和普通门诊有区别吗？”

　　“嗯~，还是有区别的。不走医保，完全自费，收费要翻番。”

　　“那，那这两项检查得要花多少钱？”

　　“一千五六百吧。”

　　“哟，您还是帮我们用上医保吧，我们接受不了高价啊！挂号费已经很贵了……”年轻女人小声嗫嚅道。

　　“啊~，也能用上医保。转一下门诊的号，再交六十块钱。”欧阳大夫迟疑着轻声说道。

　　“那我们还是转门诊吧，不走医保我们很够呛啊！谢谢您了。”年轻女人的脸上，瞬间有了一丝轻松的神色，好像得着了什么似的。

　　“理解，没问题。 嗷~，呃~~，你先去东门外边，右边教堂对过，有个药店，把这个药买了。这是特效自费药，不贵，260多块钱一只。医院里没有。买回来有一个姓曹的年轻大夫，他给你们讲解使用方法。买回来给你们开单子，转门诊，重新预约一下。”说着话，在单子上写了个“b”字。

　　暂时没有新的病人了。欧阳大夫有了片刻放松的时间。她又对着小镜子，仔细审视着自己脸上的表情和眼睛里的光，刚才的目光有些冷漠了，可有时候，眼睛里的东西真藏不住，不像脸上的表情那么容易使。又想到，林丽的耳坠真漂亮，好看的首饰，加上脸部的保养，都是重要的，可不能不当回事，“最是人间留不住， 朱颜辞镜花辞树”，一件很要命的事情，比慢阻肺厉害得多。

　　“离休老干”终于又走进了诊室。急匆匆地女家属，脸上有了细密的汗珠：“大夫，药买回来了。800多块钱一只啊！怎么这么贵？”

　　“好嘞，买回来就好。800多块钱一只也不算贵，就是天天用，也可以喷用一个星期呢。老干部了，有资格，八千一只也得用不是。其码少受罪。”欧阳大夫理解的安慰着她。“我微信那个小曹大夫，他会告诉你们怎么使用这个药。”

　　欧阳大夫又告诉女家属：“去做CT检查和‘吹气’吧，不用预约，给你们开出单子，先把费交了。老干部仍然有优待，收费翻番也是全额报。病人可以在外面等着了。”欧阳大夫又对着女家属，近乎儿得像闺蜜，轻声嘱咐道：“加小曹大夫一个微信，入他的那个‘群儿’。现在你先加我一个微信，就算入我的医生‘群儿’了。以后就看我的门诊吧。有什么好药，也会及时通知的。”说着话儿，就和女家属划啦起手机来。

　　女家属走到门诊室外，没忘了再回头向欧阳大夫致谢，搀扶着离休老干，提着自己的袋子，千恩万谢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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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阳光弹指过，桌前暗影向前移。”精心忙累了一天，终于下班了。欧阳大夫坐在自己的车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挂上安全带，不急着发动汽车，一边擦拭着翡翠手镯，一边回想了一下，今天一共卖出去多少只药。等到微信上有了那个信息，又想起那对儿年轻男女，有钱没钱也得治病啊。就满怀同情地，给那个年轻女人发了个微信：你丈夫的病是很严重的，弄不好会有后果。一定要及时参加我“群儿”里的活动啊，有什么好药，我好及时告诉你们。

　　一定要想开点儿哟，赶上这个好时代，钱算什么？病人就是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