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春,爷爷下楼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不巧的是我爸爸心脏搭桥手术正在住院,妈妈走不脱,就让我赶回去替他们看望爷爷。
我一到家就冲到了爷爷的卧室: “爷爷,怎么样啊?”
“不碍事,就是右腿有点骨折。”我大嫂抢着说了。
“动手术了吗?”我又问。
“医生说他年纪大了,不宜动手术,建议保守治疗。爷爷不愿住院,非要在家里养息。”大嫂又说。
爷爷见我回来很高兴,对他孙媳妇挥了挥手:“你去忙吧,我想和阿玉单独谈谈心。”
我坐到了床沿上,拉住了爷爷的手:“爷爷,您咋不住到医院去呢?”
爷爷笑了笑:“我心里明白得很,大限将至啰。我都96了,不想死在医院。”
“别瞎说。您的身体好着呢,活100多岁肯定没问题。”
“别奉承我了。孔夫子说过的,老而不死是为贼。”
“您这是断章取义了。孔夫子可不是这个意思。他是骂原壤失德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不说这个了。听说你也在教哲学了?不简单啊。最近在看什么书?”爷爷总是三句话不离书。
“我在看我老师周教授的新作《哲思录》。”
“有所受益吗?”
我点点头:“周教授是哲学大师,文笔又好。是我的人生偶像。”
爷爷似乎来了兴趣:“哦,书带来吗?让我翻翻。”
我从包里拿出书递了过去。爷爷戴上了眼镜,认真翻阅着,不一会儿,他好像有点倦了,依靠在身后的被子上,长叹了口气:“这也叫哲学?巧言令色,鲜矣仁! 妖言不止,众口相惑。”
“爷爷,累了您就睡一会儿。别管什么哲学不哲学了。周教授的这本书不是哲学专著,属于心灵鸡汤。”
“什么心灵鸡汤?我看是迷魂汤。我们的哲学是我们智慧的基础。含糊不得。”爷爷的眼睛又来神了。
“爷爷,时代发展了,哲学也是要与时俱进的……”
爷爷打断了我:“哲学也要与时俱进?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说的哲学四句经吗?”
“不就是‘世界是物质的,物质是运动的,运动是有规律的,规律是可以认识的’吗?” 我不屑地咧了一下嘴,心说,“您那是老黄历了。”
“你别小看了这四句经。这可是真经啊。确保了我们的事业从无到有,从弱到强。”
“爷爷,您就安心养病吧。别管什么哲学不哲学了。我刚才和嫂子说了,您要是真不愿住医院,我就给您请个保姆……”
我正说着,大娘回来了:“阿玉呀,你别和爷爷抬杠。你就顺着他讲不就得了。”
“大娘,爷爷的事让你们辛苦了。”
“阿玉,你这样说可就见外了。服侍老爷子不是我们做晚辈理所当然的吗?只是你大伯也有高血压。我大孙子过年就要高考了。他可没有你家的争气,贪玩。我得看着他。服侍老爷子的事只好都交给你大嫂了。”
“哦,我正说着这事呢。临来时我爸爸妈妈都叮嘱了,得请个保姆专门照顾爷爷。今后所有的护理费用都由我们出。我们出不上力,只能拿点钱了。”
“请个保姆也行。但钱不能只让你们一家出,你回去跟你爸妈说,我们三兄弟均摊。”
这时大伯也回来了:“阿玉刚回来,你们别一见面就钱啊钱的。我们伺候老爷子是应当的。吃饭。我饿了。饭好了吗?”
我大嫂赶紧张罗饭菜去了。爷爷对我招招手:“来来来。你扶我起来。我今儿高兴,不在床上吃了,我要上桌子。”大伯和我赶紧把老爷子扶到轮椅上。
爷爷开了胃口,吃了满满一小碗饭。大伯咬着我的耳朵说:“爷爷最疼你了。你看他多开心啊,好几天没吃这么多了。”
饭后上了水果。爷爷说:“水果我不吃了,给我沏壶茶。我还是要和阿玉聊聊哲学。”
我朝大伯看了看,大伯一脸无奈。大娘向我连连使眼色,嘴唇动了一下,我读出了两个字“随他。”
“好吧。”我把茶盏递到老爷子手上,“你只管讲,我洗耳恭听。这该行了吧?”
“你不要敷衍我。别看你是教哲学的。我看你对哲学还真是不通。我怕你误人子弟,所以非得和你掰扯掰扯不可。”
“爷爷,您这是要给我上课的节奏啊。医生要您多休息。您的课能不能明天再上?再说我坐了一夜又半天的火车,也累了。”
“我只说一句话。一句足矣。”
“阿玉,你就随他吧。说了他心里就畅快了。”
“好。爷爷,您说吧。我记下来。铭记终身。”我拿过纸笔,作出认真记录的样子。
老爷子微微一笑:“我们的哲学其实就一句话:现实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发生?如何解决?这就是我们哲学的真谛啊!”
“没啦?”我问。
“没了。”老爷子点点头。
“那也是三句话啊。”我调皮地说。
“好啦。别抬杠了。”大嫂子拧了我一把耳朵,又对爷爷说:“爸,你要是讲完了,我推你去眯一会儿。”
“让阿玉推吧。”老爷子闭上眼睛,把头偏向了一边。
2020年10月22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