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省城回来,宋老头惴惴不安,不知道该怎么向老太婆交账。出乎意料的是老太婆不但没有雷霆震怒地骂他,反而暖心地安慰着:“没事,不就是一万块钱吗?就算是给你交学费了。钱是你挣的应该你花。可不敢憋屈在心里,要是憋出点哪怎的就麻烦了。我还要靠老头子过日子呢。”
宋老头心里热乎乎的,就差没落泪了。他左思右想觉得这城管来得也太蹊跷了,肯定是老丁头打电话告的密。他越想越气,发誓自此和他割袍断义,就当这辈子压根没认识过他。
就在这时,老丁头拎着一个手提袋进来了。
“你还来做什么?真是阴魂不散。”宋老头没好气地说。
“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老丁头从提袋里拿出两瓶茅台来。
宋老头眼睛顿时放出了绿光,眼盯着茅台嘴上却说:“拎酒来做什么,不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你可不要好心当作驴肝肺啊。你要真不想喝我这就拿走。”老丁头说着就把酒往提袋里放。
宋老头上前一把夺了过来:“这酒是你该赔我的。你害得我一万块钱打了水漂。两瓶酒还不够呢。”
“你这样说就没劲了啊。怎么是我害的呢?我让你去印书卖了?”
“你敢说不是你给城管告的密?”
“天地良心。我只是跟你立场不同而已,也不至于下作到这种地步。亏我们还撒尿和泥玩到大呢,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你要真这么想那我俩就真没得处了。”
老太婆过来了:“我去弄俩菜你们老弟兄今儿就好好交交心。丢了一万块钱算什么?我愿意给他拿去玩的。他这辈子就做个文学梦。这一万块钱能把他买醒也值了。”
“还是嫂子说得对。我承认你肚里确实有点墨水,坏就坏在你的一根筋上。你说你跟大师较什么劲。你就是个草根百姓啊,就算再有学问又能怎么样?”
老太婆送菜上来了。宋老头急不可耐地自己斟了杯酒,看也没看老丁头就一口闷了,砸吧砸吧嘴说:“茅台就是茅台。不愧国酒啊。”
老丁头又替他斟满了,却把杯子按在手心里:“好酒也不带你这么喝的。要慢慢品。你这哪是喝酒啊,简直是牛饮。今天的重点是聊天,交心。”
“好好,听你的,慢慢品。聊天,交心。刚才你说到哪了?”
“我是说啊,就照你这水平,要诗有诗要文有文,就顺着大师说点好话,没准还就能火。古稀老人颂莫言。多好的炒作题材啊。想挣稿费还真不是事了。”
“得得得,”宋老头拿过酒杯又一口闷了。
老丁头赶紧盖上瓶盖:“说了慢慢品的。边聊边品。像你这样喝法,话还没说酒却没了。不慌斟了。你先说句话。”
“你让我说啥?”
“合着我说了半天你一句也没听到?光惦记着酒了。”
“你说啥了?现在我洗耳恭听。”
“单洗耳恭听不行,还得表个态。”
“表态?表啥态?”
“我说你就写点正面点评大师作品的文章。我帮你推荐到上档次的刊物发表,保你稿费有得赚,起码够喝酒的了。”
“你拉倒吧。”宋老头伸手又要去夺酒杯。
老丁头用手护住:“你先说。说了再喝不迟。两瓶呢。还怕不够喝?”
“我说丁老弟呀,你这就是为难我了。你说你能把死人吹得满地跑我信,你说要把你那大师给捧起来,还真没人能做到。”
“你这是什么话?大师把国际国内的大奖拿了个遍,怎么就捧不起来了?”
“得奖那是不算数的。作品好赖得读者说了算。就好比食品,你在包装盒上贴满了奖,人家一入口却又苦又涩又臭,还是没法下咽啊。”
“我真不明白你个小老百姓怎么非要和大师杠上了,大师和你八竿子打不着,他哪儿得罪你了?”
“他哪儿都没得罪我。”
“那你为他说句好话会死啊?你看我,我把大师作品比作《西游记》、《聊斋》、当代鲁迅、中国的马尔克斯,立马就有大学请我做讲座,有名有利的。这难道不好吗?你装什么清高啊?说句好话会短了你的舌头?我要是有你那笔头子就一天一篇文章地写,早成了大师研究权威了。你照照镜子从头看到脚后跟,哪里能找到一点高贵的样子?”
“我确实不高贵,甚至还很卑贱。可我实在看不出你那位大师作品有哪一点好。我倒是可以总结出他的几个特点。”
“哪几个特点?”
“你看啊,”宋老头伸出手掰着指头说,“‘名胜多欺客’的树敌,‘同心筑卫城’的水平,‘鲸海红叶’的底蕴,‘亿万人民觉醒时, 方知大侠好吟诗’的无知,‘狗爬啃馍 ’的低俗,‘地里吞麦粒回家吐给孩子当粮食’的瞎编,‘七个痦子三十年皇帝’的隐射,‘爷爷一口咬掉孙子手指’的仇雠,‘鸭子爆粗口’似的魔幻,宝岛发言的谄媚。不用再往下说了。唯一可以拿出来说事的就是敢说真话。立场坚定倒是不假,那也得真有点文学水平才行啊。就这样没形象没意境的作品也敢拿出来显摆,我唯一佩服的就是颜值超重了。”
老丁头脸都气青了。站起身来一把拿过了酒瓶:“话不投机半句多。这酒没法喝了。我拿走。”
宋老头扑过来就抢:“哪有你这样的,送人的东西还能拿回去?”
啪地一声,酒瓶掉地上了。瓶子倒是没破,酒却汩汩地淌了一地。老丁头赶紧拿起那瓶没开盖的一溜烟似地走了。
宋老头心疼地看着地上一大片湿漉漉的酒,学着莫言的魔幻说了一段小说词:墙角里的蟑螂王对着一群小蟑螂说:“孩儿们,今天有好酒了。等宋老头一出门我们就开始饕餮大餐,一醉方休!”
2021年8月8日星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