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节快到了,胡忠汉登门,托李卓臻出面,想请几个名气较大报纸的当家总编,要在惠云楼宴饗嘉宾。
把吃饭的地方安排在KTV里,是考虑一条龙方便,他自己也熟悉这个地方。依胡忠汉自己的主意,只请编辑一类的朋友,过来能够点个头,杂志社开张送个花篮也就够了,以后业务上多给捧个场就好,若有不如意的行家里手,说不定也能捡几个回去凑数,为己所用。至于老板,请不请无所谓,反正有钱就可以当老板。
李卓臻家,楼上楼下的别墅。书房可能是根据房子的格局,设在了一层。书房双门打开,门框上挂了一副门帘,绘有一幅美过潘金莲的图案,一角拉开挂起在一边。房中图书四壁,有笔墨书香,还算幽雅。
二人入内坐下。看到地上摆着的几盆白菊花,花丝有一尺长。胡忠汉说道:“哎,有这么漂亮的好菊花,躲在家里一人欣赏,都不招呼一声,还真是又雅又独啊!”李卓臻满脸不悦地说:“我又不懂赏菊,她偏要摆这儿。什么好菊花,丧气,你要是喜欢你就搬走。”胡忠汉挠着脑瓜皮说:“既然是丧气的东西,还是你留着吧!你气儿壮。”
看着满墙满柜子的书,胡忠汉又说道:“真是干什么吆喝什么,文人就得有这么多的书啊!平常你看嘛?"李卓臻回看着胡忠汉:“看,小人书。草,装傻吧你?不知道什么是道具?”
李卓臻穿了一身大红的秋衣,大背分仍然梳理得可以鉴人。手上大翡翠戒指闪闪发光,嘴里叼着中华烟,一副放荡不羁,纨袴而又霸气十足的样子,与胡忠汉想像中的文人半分不差。胡忠汉看着“大背分”,心里知道,帅气只是一方面,主要是盖住满脑袋的“锔子”。
那是和牛三儿抢女人的时候,牛三儿用啤酒瓶的玻璃碴子留下的大手笔,足足一百三十个,头皮差不多给揭了,外加瞎了一只眼,当时真是怎一个“惨”字了得。至于后来偶尔被人发现骇人的伤疤,李卓臻吹牛说是在某战场负伤所致,那是另外一回事。
说起请客的事情,李卓臻告诉他,“这里的门道儿你不懂,报社杂志社的总编也不是想说什么就能说什么,无缘无故地,发一条新闻,给你捧场,老板能不照影子么?若吃了你一顿大餐,只在边边角角的地方给你发条消息,你心里恐怕也不甘心。说是交朋友看长远,他第二天换报社了,或者改行了,你不是白请这顿饭了。商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了,这点儿算计还没有?老板是主人,总编是什么你心里明白啊!再好的主编,老板一瞪眼,立马就卷铺盖了。”
一番训导下来,胡忠汉也只能点头道:“回头儿把空白请柬给你,觉着谁应该请,你替我决定吧,有劳你了。我这岁数,还从头再来,做一回‘生瓜蛋子’,也不过就是想‘雅’一回,走到哪算哪吧。”
李卓臻说道:“咱们哥们的交情,别的不敢说,给你介绍几个广告客户是没有问题的,让你上来先少赔点儿。说实在话,你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现在正一个劲儿地扇乎先富带后富,正觉着少几条嗓子呢。你搞室内设计杂志社也对路子。这大大小小的公司,哪个不得装修一下?弄好了兴许你比我强呢。”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这天下午三点,《轰隆室内设计杂志社》开张揭牌,有十几个花篮,倒也齐整。名字是花钱请李卓臻找大师给起的,寓意嘛,轰轰隆隆,事业有成。仪式办完,大家呼噜呼噜地就都奔了惠云楼。
惠云楼是有名的大KTV。站在大堂里一看,远处一溜短篱,篱前一丛翠竹,中间一条曲径,竹外隐隐有人走动。再远处,斜倚着数株疏柳,内中高下各色花朵开得正好。灯光一打,美轮美奂。绕过假山,又是另一番光景,半池碧水,无数游鱼,当中一座白石小桥,桥对面几株椰树隐约可见。包房两扇刻花玻璃门,半开半合。胡忠汉心里赞叹道:虽然都是假的,没有花钱的不是。
这个大包房,他也是第一次进来。四下观看,尽挂的是名人字画,无半点尘俗。耳畔里背景音乐似有似无。只觉得一阵香风过处,服务员送上茶来。真是茶香人香,不饮自醉。
客人陆续全过来了,都是有请柬的。四五个男编辑,都是留分头,戴眼镜,西服革履。几个女人,看上去还年轻,男女杂坐,笑语喧声;大家品茗闲聊,久仰大名,一见如故的寒暄,也有‘又见面了,还好吧’一类的客套,以及你们那个事情后来怎么处理的一类的关心。
李卓臻很活跃,主人一样,仪式上的一本正经,已经扔到马路上,随风飘走了。最后来到的是蓝总编,没有出席仪式,直接到了惠云楼。号称有官阶,是体制内的人,架子有点大,随便和大家打了个招呼,跟胡忠汉握了握手,坐下以后拿出翻盖电话就没完没了了。
胡忠汉有点自卑,看见这么多文人,不知道怎么招呼好。后悔没有把仪式上的司仪也叫过来,不就是多一把筷子的事情嘛!大地方不算小地方算,怎么老犯这毛病啊。心里正埋怨自己,猛然想起自己的相好在班上,连忙去找,让她给自己张罗。相好的满口应承下来,这才稍微心里松快点儿。
相好的名叫秀秀。来到包房,拿起话筒:“各位领导,各位老板,各位大哥,我是秀秀姐姐,向你们致意。欢迎来到惠云楼!今天是大老板胡忠汉先生创办的《轰隆杂志社》开张‘窒息’的日子,感谢各位光临指导。我们惠云楼全力配合,将把最丰美的海鲜大餐奉献给大家,现在开始上……”口音很重,但基本能听明白。
李卓臻不等秀秀说完,大声问道:“是‘志喜’还是‘窒息’啊?”秀秀想了想说:“应该是“窒息”啊,我没说错
啊?”李卓臻一瞪眼,嚷道:”“什么特么没说错,刚开张就“窒息”了,以后还特么怎么干?行了,行了,你赶紧上菜吧!谁叫你来的?”
海鲜是丰盛的,胡忠汉安排得挺好,就是不会张罗,转圈碰了一杯酒,剩下的就只知道一个劲儿的劝酒。其间秀秀来送料碟,别人问她是什么,她说是“尿汁”,吃海鲜必须沾“尿汁”,又挨了李卓臻的骂。
一顿胡掰乱嚼,几杯酒下肚,客气,拘谨,装样子全没有了,也没有人和胡忠汉聊聊业务上的事情。没办法,自己不会起话头儿。这和他一直给李卓臻当下手,打配合,没有独当一面的经历有关,也和他的“几进宫”有关 ;一般情况下,不太敢说话,人被收拾怂了。何况今天自己虽然是做东,却无奈是行里的新手,没有什么人脉。看上去,倒像是自己掏钱,给李卓臻拉面子呢。
李卓臻与一个戴眼镜,短发,文文静静,淑女打扮,名叫静慧的女编辑,絮絮叨叨聊个不清。胡忠汉低头闷坐。挨着他坐着的女人他不认识,人家也不愿意理他,只冲他笑了一下,就掉转身同蓝总编说话去了,另一个女人也把椅子挪了挪,坐拢来聚在蓝总编身旁一处神侃。蓝总编则在美女夹持之下,显得还算淡定。大概是还没有入港。
一个大高个留分头姓黄的老板,几杯酒下肚儿,也不顾别人了,握着边上一个女人的手,大模大样地说道:“你是蓝总手下的头牌记者,我知道你,给我做个干女儿吧,我抽工夫给你买两套衣服,弄两样首饰给你,算个见面礼。”
女人听了,一头滚在黄老板怀里,笑嘻嘻地说道:“我是首席记者,不是头牌记者耶。干爹,你不要哄我哟。包包可不能少!”黄老板捧着她的脸道:“嘿,小乖乖,你知道我有骗过谁了吗?”又端了酒杯和她一递一口的喝起来。喝了几口,当着席面,众目睽睽之下,没完没了的嘬起“首席”的舌头来。
几个胡忠汉刚刚认识的老板,雅兴大发,纷纷和站在一旁伺候的女孩子们插科打诨,起腻调情,一片界花式切口。
那边李卓臻把静慧搂在怀里说道:“他们都认了相好,咱俩也热乎热乎呗。”静慧瞅着李卓臻道:“我是不配您这大老板。”一眼看见李卓臻手指上一个翡翠戒指一个金戒指,把金戒指撸下来道:“别戴两个,这个送我罢,就算见面礼了。”在自己指头上套了,说道:“真合手,比买了给我的还合适。”
李卓臻心内着实不愿意,也没有法,只得笑道:“这点东西值个什么。”说着,一手伸到静慧胸前衣服里乱摸,又低下头来亲她的脸。秀秀站在旁边看不下去,忿忿的走了出去。
吃喝差不多了,玩儿也玩儿差不多了,李卓臻才推开静慧,冲着蓝总编说道:“胡老板是新手,你这大哥大,也给谋划谋划,指指道儿,出出招儿。”
蓝总编转过头来,推了推眼镜,想了想才斯斯文文、认认真真地说道:“其实没什么。干这一行,关键就是得不怕挨骂,得会装孙子,你知道吗?有时候越挨骂越火,注意的人越多,影响越大,挣钱也就越多。没有人骂了,自己得会、得能、得敢、得巧,主动挑点儿事情让人家骂。没有人骂就要关张了。告诉你,这里边道深了去了,慢慢琢磨吧,但总之,什么事情也不能着急。”说完了这几句话,还像大领导似的,把手往桌上使劲点了点。
停顿了一下,喝口酒,见大伙都还看着自己 ,蓝总编又说道:“这么新的手儿,甭想别的了,踏踏实实把一份杂志办好就不错了。有多少杂志垮台了,知道吗?你还真敢往里冲,勇气可嘉。说实话,我不太看好你杂志社的名称,名字起得有点八卦,‘轰隆’那不就是塌了吗?什么大师给起的名字,说相声的还是有仇儿的?想法改吧!”
蓝总编冲桌上一挥手,吸引大家注意,又收回来指着胡忠汉:“这是一个纯洁的新人!”然后像一个大人教训孩子一样,点着下巴颏说:“拉起一只队伍,一仗没打,就举个‘败军’的旗子,你要是主将,这以后能打仗吗?”
李卓臻点头道:“哎呀,真是的,怎么没有想到这儿呢?”
胡忠汉瞪着眼睛支楞着耳朵使劲听着,见蓝总编不说话了,心里思忖,行,名字改一下就改一下吧,得抓紧。不过信心仍然还是足足的。要说装孙子,可就有大机会了,我胡忠汉还就会装孙子!很纯洁很嫩的那种孙子。在监狱里装孙子的底子厚了去了。今天我就算入了行了,看以后谁装得好!
开始点歌了。胡忠汉在西服里取出几张票子,约有几百块钱,见秀秀进来站在旁边给调试机器,卷起来塞到她手里道:“小意思”。秀秀说:“哟,没帮上忙,怎好收小费,这,哥,要是不收,又怕你说我不识抬举。得了哥,改日再过来玩吧,我补你。”弯弯腰道了声谢,调好机器,慢悠悠地退了出去。
2021·08·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