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省城一所大学的文学院的学生听了老丁头关于莫言文学的历史地位演讲之后,都很崇拜他。暑假到了,他们自发地组织了一个游学团,要步行去大别山探寻民间文化。第一站他们就来到了老丁头的家。
听说老丁头有个夙敌,游学团的团员们都想给老丁头出头助威,便拟定了一个“群殴”宋老头的计划,。当然,这个“群殴”是加了引号的。就是和宋老头进行一次群辩,用学问和真理压倒宋老头,让他自惭形秽,再也不敢嚣张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为莫言大师张目扬名。他们都是铁杆莫粉。
团员们做了精心策划,撰写了文案,拿给了老丁头审阅。老丁头一看到《 “群殴”宋老头》的标题,脸顿时变色:“可不敢群殴。万一出了参差我可担不起责任。”
团员们赶紧解释“群殴”的真实含义,老丁头还是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中国有句老话,五十不交钱,六十不交言,七十不留宿,八十不留饭,九十不留坐。就是说老人家说不定就会出点啥事情你都吃不了兜着走。”团员们立马改了口:“那我们就搞个茶话会,准备些水果点心,请他喝茶,让他在轻松愉悦的氛围中领略一下我们青年的风采。只谈纯文学不谈其它。让他老人家对莫言口服心服。”
老丁头沉吟了一下,点了点头:“我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咱们就来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在和风细雨中感化他。”
俗话说隔墙有耳。游学团和老丁头的密谋被老伴听了个真真切切。其实老丁头的老伴和宋老头之间还真有那么点事儿。学生时代,老丁头的老伴是中意宋老头的。她崇拜他的学识。因为宋老头的“成分高”,家里死活不答应,硬把她许给了丁校长也就是现在的老丁头。老丁头当然也知道这事,当时还以胜利者自居呢。他哪里知道老伴心里的某个旮旯里始终还藏着一个宋老头哩。
老丁头的老伴悄悄给宋老太婆打了电话:“嫂子,你千万别让老宋到我家来喝茶。他们摆的是鸿门宴哩!”
老太婆又添油加醋地给宋老头说了,叫他到外面去散散心避避风头。没想到宋老头哈哈大笑:“这个茶我是喝定了。这么好的机会我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二
宋老头如约来到了老丁头的家。后院的桂花树下用桌子围了一个圈,摆满了石榴、板栗、山楂、猕猴桃等土产水果。宋老头不客气地先坐下了:“整得还挺正规,是圆桌会议的节奏啊。”
老丁头满脸堆笑:“啥圆桌会议。茶话恳谈会。小孩子知道你学富五车,都想讨教你呢。”
“你别给我来虚的啊。就你那小肚鸡肠,没撅屁股我都知道你拉啥屎。”
老丁头冷笑道:“有啥爱好不好你偏偏有这嗜好,实在不敢恭维。”
“咱俩别斗嘴。我就是捏住半拉嘴你也不是对手。我就喜欢和小青年过招。别看我年过古稀,童心尚在。见了小孩我就喜欢。”他伸手在前面饶了一个圈,对着学生们说:“我已经知道今天的主题了。有言在先啊,你们千万不要有啥顾虑。只管畅所欲言。你们问,我来答。不尖锐、不犀利的就别提了。我就喜欢一针见血、刺刀见红。语言再犀利我也绝对不会心脏加速、血压升高反而高兴。为啥呢?我先给你们看四句诗。你们要是看懂了就知道我为啥有信心了。看不懂我也不解释,反正你们放开胆只管问好了。我就是想看看你们的真能耐,委婉扭捏温吞水我可就瞧不起了啊。”说着宋老头从袖管里抖出一纸卷来,只见上面写着:
未吐一字泪先流,何不可言淮阴侯,飞沙走石童心在,轮回冬夏又春秋。
学生们琢磨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一个人做声。
老丁头自然是看不懂。他在心里暗自嘀咕:“难不成又在变着法骂我?”顿时怒气中生,他站起身说:“你就不要故弄玄虚了。你不是说要一针见血刺刀见红吗?那同学们也就不必客气了,开始发问吧。现在看来我先前的担心纯属多余,是妇人之仁。你们今儿就给我照群殴的架势来。绝对不要手软。我先爆个料啊。宋老头小时候有个外号叫二赖子。他特别赖,就欠捶。你不捶狠点他皮就作痒。”老丁头咬牙切齿地说。
宋老头拍着巴掌说:“好好好。中招了吧?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又对着学生说:“是要一针见血刺刀见红,但也不要火药味太浓。剑拔弩张不好。实地里真枪实弹,表面上还得一团和气。我看这样。我们来做个游戏,击鼓传花。老丁头用筷子敲碟子,敲击声一停花落谁手谁发问。怎么样?”
大家齐声赞同。
三
老丁头敲起了碟子“当当当……”,激越如珠落玉盘,敲击声一停,花落在一个女生手中。这位女同学站了起来:“我觉得除了莫言之外,中国真正的作家不多,他们只会写应景的命题作文或者为了赚钱的商业作品。能鉴赏人性文学作品的门可罗雀。那些对莫言口诛笔伐,气壮如牛者,不是无知就是嫉妒恨者。丝毫无损于莫言的伟大。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去读莫言的作品或者根本读不懂莫言。莫言及其作品只能是未来时代的宠儿,他无缘于当代的赞美;但他无悔于自己的文学坚持,哪怕只剩一个读者!我坚信莫言是当代文学的珠穆朗玛峰!难道不是吗?”
同学们使劲地拍着巴掌,手都拍红了。老丁头还连叫了三声“好!”
宋老头眯着眼睛说:“你说的很好。不过我要请你扪心自问,你读过莫言吗?你真的读懂莫言了吗?实话实说,在他获诺奖之前,我还真没读过莫言,压根不知莫言是谁。获奖之后我是怀着崇拜的心情开始读莫言的。读着读着就觉得不对劲了。我纳闷这些不入流的作品怎么就获奖了呢?我就是一普通读者犯得着嫉妒恨吗?而且我从来不会空口说白话地批评,而是通过作品来比较。他有《透明的红萝卜》我写了《透明的胡萝卜》,他有《鲸海红叶歌》我写了《鲸海与红叶》、《香山红叶歌》,他有《饺子歌》我写《来福饺子》、《饺子歌》。他缅怀先贤口占七律,我也口占七律一首。他有文学讲习所我也搞了宋老头小说讲习所。我的讲习所可不是只挂个牌子了事,一两个月就写出了一个系列30几篇小说,既是小说、诗歌又是文论,却没有一分钱稿费,与商业不搭嘎。有比较才会有鉴别,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假如自己根本没读或者没读懂就去炫丽词发高论,在我看来实在是不齿的。我希望青年要有真才实学、真知灼见,还要真抓实干。你们搞游学就很好,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是非常好的学习形式。”
老丁头又敲起了碟子,节奏显然放慢了,像老和尚敲木鱼。敲击声一停,花落在一个男生手中。他站了起来,显得很激动:“莫言所言犀利,是对所有人而言。当然包括他自己,也包括所有评论他的人。好奇,批评他的人都自我标榜政治正确,都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怎么面对莫言所指,一个个都躲躲闪闪,顾左右而言他?难道那政治正确、道德制高点都只是手电筒,只照别人不照自己?义正辞严、大义凛然……,怎么,不会只是银样蜡枪头吧?竟然如此道貌岸然?!”
宋老头“噗嗤”一声笑了,把刚喝到口中的茶水给喷了出来:“你请坐下,听我慢慢解释。”宋老头一边用纸巾擦着喷到桌上的茶水一边说,“我批评莫言还真没从政治立场的角度,我只是说他的文学真心不行。要说立场的话我反倒是很理解他的。因为我出身于豪门之家,亲戚中有些人心里有多恨我太了解了。我在小说《陶栤》中写过真实的细节。你们可以看看。我还可以给你们讲一个细节。上世纪60年代的时候,我和表兄弟闲聊说到抗美援朝,我舅舅忿忿地说,两条腿的土并子都是四条腿的毛狗子托生的。我当时没懂啥意思,回来后说给家父听,家父才告诉我那是骂我们只会挖地道。你是不懂历史啊。”
那位男生不服气地反问:“我怎么不懂历史了?是你不敢面对历史吧?你又在顾左右而言他了!”
“你不就是想说三年饿饭和十年动乱吗?”
“对!可你怎么不敢回答啊?饿死人、道德沦丧,你敢回答吗?就会兜圈子!历史可以原谅但不能忘记!!”男生咄咄逼人。
宋老头站起来边鼓掌边说:“好!你说到点子上了。可是,你们真的了解历史了吗?你们知道民国时期的中国是啥样吗?官场腐败、洋人横行,山山是匪、水水有霸,遍地黄赌毒、年年水旱虫瘟、民不聊生、一盘散沙、饿殍遍地。新中国从一穷二白起步,不但要解决千百年延续下来的饿饭问题、文盲问题、发展不平衡问题,还要化解积重难返的民族矛盾、平定匪患、抵御外侵。当时几乎没有人相信泥腿子真的能够管好这个国家。结果怎么样?用了不到30年就建成了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东方大国。这还不是奇迹?”
“你不要讲大道理。你就说说饿死人是怎么回事吧?你敢说嘛?能说得清楚吗?”那个男生站起来打断了宋老头。
宋老头把桌子一拍:“当然敢说,必须说清楚。你以为一个民族的吃饭问题可以一天解决吗?我告你说,直到现在全世界依然没有解决好这个问题。为了解决吃饭问题,我们勒紧裤腰带修建了数以万计的水库以及配套河渠,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没有水利怎么增产?我们那时候没有两极分化,举国上下都在为解决吃饭问题而艰苦奋斗。你说的饿死多少人实际上是个谣言。这个谣言60年代就在国内外流行了。当时有人说我们三个人穿一条裤子,饿死了多少多少人。台湾以为反攻的时机到了,西方势力也认为中国崩溃就在眼前了。英国元帅蒙哥马利专门因此两次访华,撰写了详细的报告否定了这个谣言。台湾反攻行动碰了几个钉子之后也偃旗息鼓了。我简单地和你们说吧。以49年为起点,你们逐年去查新中国的各项经济数据。考察历史是不能靠文学描写编故事的,要靠详实数据!区区30年,在历史上只是弹指一挥间,我们把遍地黄赌毒变成了人人学雷锋做好事。这是道德沦丧?现在要你们哪里艰苦哪里去你们愿意吗?让你们去荒漠戈壁农垦、勘探、开山筑路,你们愿意吗?让你们放下优越的生活从大城市到荒岛、偏僻贫穷的地区搞建设你愿意吗?那时候都是写决心书、甚至写血书争着去啊!30年消除了两极分化,人民团结坚如磐石,打破了封锁,实现了平稳交班,为后来的改革开放建立了良好的国际关系。万丈高楼平地起,打牢基础最重要。那一代人的整体都成了英雄,就一个人犯错误,说得通吗?!你以为今天的一切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这里面有大智慧!历史离得越远看得越清。我最后再说一句,要是历史周期律真的实现了会怎么样?你们看看最近的电视剧《扫黑风暴》就会明白了。一旦剧中的黑恶现象普遍化了,那就是回到民国时期的现实了!”
学生们都沉默了,老丁头也不再敲盘子了。就连树上的那两只准备伺机往宋老头身上上拉屎的乌鸦也把脑袋耷拉下来了。
尾子
老丁头老是怀疑宋老头的那首诗是骂他的。就把纸揣在兜里,又悄悄来到镇上找算命先生了。
“又要解签?”算命先生问。
“不是。一首破诗。”
“解诗?那得加钱啊。”
“加钱?”老丁头把眼一瞪,“你这是坐地起价啊。”
“我没多要。诗谜一般都暗藏天机。天机不可泄露。我说个例子你就懂了。当年伟人送给尼克松一首四言诗,只有三句。美国动用了整个国家的智库资源去解。你说这得花多大代价啊?结果还没解出来。你手里的破诗自然没那么深奥。可要详解的话,最少没500元恐怕也不行吧?”
“那不要详解呢?”
“那也得200元。”
“好吧。我给你200元。你就看看是不是骂我的吧。”
算命先生接过纸张看了一会儿,摇摇头说:“不是骂你的,与你无关,好像是写给小孩子的。”
“哦~~那我就放心了。既然与我无关我干吗还要再花300元详解呢。”老丁头把纸揉成一团,扔了。
2021年8月28日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