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后的大乌桕上落了两只喜鹊,一大早就喳喳地叫个不停。
宋老太顿觉精神倍儿爽,心想我这老太婆还能有什么喜事呢?老头子没事就是喜事,一有事那准时糟心的事。这喜鹊逗我开心呢。
宋老太边想着边去开院门,看看宋老头从竹林回来没,门一开,乡长的外甥女背着画夹正站在那里,
“哎哟,吓死人了。你啥时来的,咋没一点声响?”
“我刚到门边你就开门了。”姑娘说。
“你还来做啥?”宋老太嗔怪地说。
“你不是要我修爷爷的画像吗?我修好了,您看看可满意?”姑娘从画夹拿出画像来。宋老太接过一看,噗嗤笑了出来:“你又哄我。你这是照着他年轻时的照片画的。咦,不对啊,他啥时把年轻时的照片给你了?”宋老太满脸狐疑。
“不是您要我往年轻里修吗?我就是根据他现在的面相修出来的,把皱纹抹平,皮肤画得有光泽些,就是这个样子了。”
“哎哟,你别说,你真有一手妙手回春的本事呢,哪天有空也为我画一张?”
“行咯,说画就画,您请坐下。”
宋老头回来,见朱雅莉在给老太婆画像,就对朱雅莉说:“怎么你还没画够?”
“你看看,闺女把你画得好帅,跟年轻时一个模样。”
朱雅莉这时已经把宋老太的像画好了,宋老头伸头一看,忍俊不禁:“这哪是你呀?这画的是七仙女吧?”
宋老太赶紧跑过来看,一拍巴掌:“俺滴个娘吔,画得真像。俺年轻时真真的就是这模样。谁不知道俺是生产队里的一枝花啊。这辈子生生地就插你这泡牛粪上了。”
“你后悔了?后悔就倒回去重来。”宋老头没好气地说。
“倒不回去咯。要是真能再活一辈子,我还是找你。没有你我欺负谁去?”
“我可不想再被欺负一辈子。”
“哼,你敢!想花心瞧我不揭了你的皮!”
朱雅莉咯咯地笑了起来:“爷爷奶奶可真逗。你们真让人羡慕。”
宋老头也笑了起来:“这就叫不吵不闹不热闹。你画也画完了。该回去了吧?你舅舅可不喜欢你到这来哦。”
“今天他不会反对的。”
“为啥?”
“他说你太狂了。让我来给您长长见识。”
“你?给我长见识?”宋老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没听错吧?”
“您看看我的诗就明白了。” 朱雅莉打开画夹,拿出一张纸来。
宋老头接过一看,是一首七律:
赞莫言
莫言笔墨费耕耘,
诺奖一得天下闻。
誉满中华遭妒忌,
名扬天下遇诽文。
英杰自古多孤影,
才俊从来寡众群。
巨匠何曾求赞美,
执着坚守是真君。
宋老头眯着眼一连看了两遍,然后问:“这是你写的?”
“是啊。怎么样?敬请批评。”
“写得还真不错。你这小小年纪能把七律写到如此水平,着实不简单了。”
“我是学美术的,老师说书画同源,让我们选修了中国诗词课。
“你们老师很有见地。难怪学生这么优秀。”
“那您还敢贬莫大师吗?”
“呵呵。这都哪跟哪呀!你读过莫言吗?”
“没有。我实话实说。”
“那你凭什么赞他呢?”
“就凭他获得诺贝尔奖,为中国人争了光呗。”
“那我也实话实说。假如他真能把诗歌写到你这水平,我也会高看他一眼。”
“宋老爷,不是我冒犯您啊。怪不得我舅舅说您狂呢。我觉得您是太狂了。您比莫大师还厉害?那诺贝尔奖咋不给您呢?”
“唉!”宋老头叹了口气,“就说个故事吧——从前,皇帝对功之臣的最高奖赏就是‘金樽赐酒’。话说在一次庆功宴上,有功之臣们都恭恭敬敬地坐在席上,等待着皇帝金樽赐酒。皇帝把第一杯酒赐给了一个叫邓通的宠臣。这位邓通生得仪表堂堂,对皇帝那是赤胆忠心绝对忠诚,喝这杯酒是当之无愧的。当邓通喝了金樽赐酒之后,皇帝再次把酒斟满,赐予下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时,将军却愤怒地把金樽打翻在地上。其他所有的功臣也都拒绝再喝金樽之酒了。众怒难犯啊,皇帝也没有办法,叹口气说,这真是金樽自贬啊。从此废弃了金樽赐酒这个礼制。”
“其他功臣为什么都要拒绝金樽赐酒呢?” 朱雅莉十分不解。
“这你就自己去读点历史吧。我可不是莫言,一写小说就无所顾忌。我在生活中往往是胆大妄为,写小说时却非常谨慎,丝毫不敢触碰底线。有些事别人敢做我却不敢写。不堪着墨啊!”
“你越说我越糊涂了。能不能说明白一点?” 朱雅莉追问。
“我跟你这样说吧。何谓狂妄?毫无敬畏之心,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者是也。狂妄者逆天,必定人心向背,民怨沸腾。别以为只要有建制者撑腰就能无敌了。那实在是虚幻的臆想。老百姓的口碑其实才是无可抗拒的能量。孩子,你慢慢就会明白的。相信你一定会明白的!”
2021年9月28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