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丁头的小说评论集出版以后,声名鹊起。省内外各大学纷纷请他去开讲座。今年剩下两个月的日程全排满了。自然分不出身来再和宋老头打嘴仗了。好在贾半仙最近迷上小说,老丁头给他留下了几本讲义,他还每天雷打不动地来找宋老头请教。
“宋老爷,能给我讲讲情节与结构是怎么回事吗?丁校长的讲义云里雾里的,我看不大懂。”
“你不安安生生地摆摊子,怎么钻研起小说来了?”宋老头问。
“宋老爷啊,我寻思着这算命打卦的也不能算个长久之计。以前想谋个正当的营生苦于摸不到门。自打和您老接触以后,我觉得小说也不那么神秘了。我这些年也积累了不少故事。眼下又能得到您和丁教授的指导,这么好的资源我也不能白白浪费了不是?”
“我和老丁头是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你拿定主意跟谁学了吗?”
“我都想学。古话不是说了吗,兼听则明偏听则暗。蜜蜂采得百花蜜,方留香甜在人间。”贾半仙心想,“你宋老爷有真货可就是出不了名。丁校长虽然学问不及你却能实实在在名利双收。我既想要真才实学又想要名利双收,当然两尊菩萨都得拜了。”这后半截话贾半仙给吞了,没敢说出来。
“那你怎么想起来问情节与结构而不问小说该怎么开头下笔呢?”
“因为丁校长的讲义有一节是《从情节到结构》,说用结构代替情节,结构大于情节。还说小说可以没有情节却必须有结构。我实在搞不清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宋老头微微一笑:“你不要被他给忽悠了。其实这两者的关系你是最容易理解的。”
“我?最容易理解?为什么?”贾半仙给弄糊涂了。
“我听说你喜欢画仕女图?”
贾半仙脸红了:“涂鸦而已。”
“仕女图不是最讲究线条的吗?”
“是是是,几根线条就能表现出仕女的风韵。”
“小说的情节如同绘画中的线条,是故事发展的脉络。”
“哦——”贾半仙若有所悟,“那结构呢?”
“就小说而言,结构是情节的呈现方式。再以绘画为例,仕女可以分解为头部、身躯和腿三个部分。每个部分就是独立的结构,组合在一起就是整体。然后头发、眉眼、鼻嘴、服饰等就是细节。”
“哦,我基本上明白了。丁教授说小说可以没有情节是怎么回事呢?”
“实际上小说是不可以没有情节的。如果没有情节的话,那就叫特写而算不上小说了。”
“但是绘画却可以只用一些色块来表现而不需要线条。”
“是的,可当你把不同的色块看成是一幅完整的图画时,就会在大脑中补充起一些线条把色块联系起来。这就是联想的作用。联想实际上是读者的再创作。如果不通过联想补充出线条,那色块只能是孤立的色块而形不成画面。不是有一句话叫笔断意连吗?笔断,就是表面失去线条了,而大脑却可以读出其内含的意。意就是能够让人心领神会的隐形的线条。”
“您可以举出一个小说的例子吗?”
“好吧。我即兴写一篇吧。”宋老头当场写了一篇小说:
枣缘
一
这里是一片枣林。
枣林的中央有一座坟。
从前,坟的四周都是沙丘。
只是在坟的不远处有一棵孤零零的枣树。
二
后生在一片荒漠上走着,四周都是沙,又渴又饿。他的干粮和水昨天就已经没有了。
前方隐隐有一点绿,后生确定了这不是幻觉,喜出望外,加快了脚步。
这是一株枣树。上面挂满了枣,青的、半红的和完全红了的。
后生摘了一个就往嘴里塞,甜中带点酸,汁水很多。他贪婪地吃着,直到肚子有点发胀了。
后生想摘点带着,忽然听见有女人的哭声传来。定睛一看,不远处有一间土墙的房子。他跑了过去。
一个男人平躺在地上的草席上,显然已经去世了,一个姑娘坐在他的身边无助地哭泣。
“他是谁?”后生问。
“阿爹。”
“你的家人呢?”
“娘走得早,丢下了我和阿爹。”
经过询问,后生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一个小村庄。沙漠越逼越近,吞没了土地,村里的人都走了。阿爹舍不得这棵枣树,死活要留下来陪着它,说除非枣树死了他才走。没想到他却没熬过枣树。
“入土为安,我们把阿爹葬了吧。”后生说。
姑娘感激地点了点头。
安葬好了阿爹,后生说:“我带你离开这里吧。”
姑娘摇摇头:“我答应阿爹为他守着枣树。”
后生想了一下:“那我和你一起守吧。”
姑娘眼睛里噙着泪,扑通一下跪下了。后生赶紧扶起了她。又拿起䦆头,把刚才吃枣留下的枣核都种到了阿爹的坟上:“我要让更多的枣树陪您老人家。”
三
又是一个枣花飘香的季节,新出窝的雏鸟已经开始学飞了。今年的枣花节盛况空前,导游们手中拿着小黄旗引导着游客,都在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宋老头写完之后,说:“你看,这片枣林的由来就是小说的线索。三个部分就是结构。你可以任意把结构打乱重新组合,却不会改变小说的情节。”
贾半仙尝试了一下,觉得很有趣:“还是宋老爷高明。这下我真的懂了。”
2021年10月20日 星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