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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证婚

2022-01-10 11:56:53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竹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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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做过两回证婚人。

  第一次是在后勤处老群儿子的婚礼上,我作为证婚人曾经洋洋得意满心喜欢地侃了一通儿,但事后想来那感觉实在不太好。

  我和老群的儿子很熟,那个孩子见到我也往往爱开个玩笑,经常逗得我哈哈大笑,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老群他就姓群,叫群虻。我猜他父母是文学爱好者,就用小说书名做他的名字了。我平常就称呼他群子,他的儿子名叫群策。

  因此,婚庆主持人请我这个证婚人讲话的时候,我说话也就很随意,像一个知识渊博德高望重而又关系密切的长辈。

  “群策,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在你新婚大喜的日子里,先给你一个热烈的祝贺。祝愿你们……刚才听到很多人嘱咐你们结婚以后,过好自己日子的同时,一定要孝顺父母,听父母的话。我赞成这种说法。可是我想提醒你们小两口儿,有一些道理,作为成年人,是应该明白的。”

  “孝顺是孝顺,孝敬是孝敬,两者不要混为一谈。孝敬的外延要大一些。街坊大妈,老师,上级,包括社会老大,都可以说孝敬,当然说孝敬爸妈也可以。而孝顺是唯一的,只能是对自己的父母爷爷奶奶谈孝顺。听父母的话虽然应该,但那是孝敬父母,不是孝顺的本意。”

  “什么是孝顺呢?中国的文化博大精深,语言文字也很有些说道。“孝”这个字的写法是上有老下有小,是会意字。老就是长辈,子就是子女。孝字上下结合起来说的是一种老少同存的状态。“顺”不是顺从而是顺序的意思,引申为延续的意思。把上有老下有小的状态永远延续下去,是古人说的孝顺的本意。如果下面没有子女,上边的“老”就要拐弯了。所以,你们一定要早生多生孩子,那样才能把“孝顺”延续下去,那才是真正的孝顺。”

  你看,不管是不是谬论,反正我还是有一套说词的。

  “因此”,我继续说道:“你们小两口儿今后的事情就是多生孩子。最好生一小群儿,这样也对得起你们家的姓。不要担心孩子生多了,会有什么经济负担一类的顾虑。我强烈建议你们不想这些,要趁着年轻多生几个。孩子生下来,只要出了满月,就把孩子往你爸爸那儿一送,一分钱也不用花,什么奶粉尿不湿钙片鱼肝油果汁胡萝卜素的,让你爸爸自己想办法去!”

  “你们的事情就是不管暂时有没有工作,有没有收入,只管轻松愉快地一路生下去,然后 不停地给你爸妈送过来。我就不相信,看见你们的一群孩子你爸爸会不高兴。没有钱?没有钱就和你爸妈伸手要嘛,不向爸妈伸手还能向谁伸手呢?伸手不磕碜。一定要敢于伸手,勇于伸手,很自然的伸手,理直气壮地伸手。

  你们都是独生子女,老间儿的六个钱包就是给你们准备的。他们的养老问题也不是你们考虑的事情。你们要相信,社会不会不给他们养老的,起码会帮助他们养老的。亲爱的各位来宾们,你们说,我说的对不对啊?”

  我是想把婚礼的气氛鼓舞起来,可令人尴尬的是,听了我诙谐而富有鼓舞性的话,底下居然没有什么笑声和掌声。这,这参加婚礼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起码的礼貌也没有嘛!真是的!

  第二次,我又被邀去给老白儿子的婚礼做证婚人。犹疑了一下我还是同意了。我自信再参加一个婚礼,讲几句话,凭我的见识和口才,富富有余。

  老白在单位里是审计处长。平常总是西服革履,领带的颜色也带喜气,显得利落而帅气。见到旁人时,他的大宽脸总是乐呵呵的布满了笑纹。有关系比较近的同事,他一定会特别上心特别亲切地问道:我说,我那大侄子的工作问题解决了没有?不行花点钱吧。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说话啊!

  要不就是扶着别人的肩膀说,呃,咱们闺女的婚事操持得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办啊?我老伴可认识婚纱店的老板啊。嗯,可别忘了请我去喝杯喜酒哟。呵呵,我说,你猜怎么着,在家老伴不让我喝酒的,可是参加老同事孩子的婚礼,我就得痛痛快快的喝几杯了。你说是不是?哎,可千万别忘了啊!

  这次给儿子办婚礼,按老白的预算,城市里的亲戚朋友,尤其是下属单位的老朋友们,应该能够帮助他儿子攒出房子的首付,而农村的老少爷们则能够给儿子报销一辆汽车的全款。

  老白是搞审计的,心思缜密,方案滴水不漏,再辅之以一家人似的明暗提示,他完全可以认为,农村的老少爷们不但可以给他儿子报销一辆汽车的全款,甚至有可能再从那儿弄出儿子旅行结婚的费用。省城里的处长,大官了,缺少见识的农村人,谁不主动巴结呢?

  但是你千万不要把老白想像成坏人,他是有原则的人。无论村子里的谁,也无论哪个下属单位的老同事,平常找他办什么事情,收点土特产和礼品是可以的,没有土特产可以请他去吃饭。如果既有土特产又请吃饭而且是高级饭店,那自然是更好了。至于高尔夫球场嘛,有的时候实在推不开,又不能硬驳别人的面子,勉为其难的时候也是有的。

  但我敢肯定,酒足饭饱之后,他绝不会站起来就走,他就不是那么只讲原则不讲情面的人。他总是在擦干净嘴边的汤渍以后,一边优雅地剔着牙,一边拍着你的肩膀,神神秘秘而又亲亲切切地告诉你,去找什么什么部门吧,这个事情不归我管。

  他会谆谆嘱咐那些农民,记住,钱要花得巧妙,要花在刀刃上。农村人嘛,要懂得节俭。因此,一般的人都认为,老白虽然没有给自己帮什么忙,但绝对是一个好接触没架子接地气,道德而富有人情味的官员。

  总之,老白是一个心思活络亲切可人,与任何人都没有距离的老干部。

  婚礼办在大饭店,饭店的名字我没有注意,就叫它西方大饭店吧。一切都是西式的,离开了西方的生活方式,我都不知道城里的年轻人婚礼还能怎么办?不过老白孩子的婚礼是要举行两次的。下个月还要举行一次,骑马坐轿过火盆的那种,是给他农村老家的人操办的。

  新郎去接新娘子了。一大溜的豪车,排场得很。我和老白坐在那里喝茶。看着横幅上一对新人的名字,老白给我介绍起来。他的儿子叫白朴,今年24 岁,算是晚婚了。新娘子叫钱盈,也是24岁。老白说:等会儿回来您仔细看看就知道了,白朴是有大出息的孩子,最近刚刚被一个大学教授,还是出名的社会学专家,叫什么来着?收下做研究生了。

  “新娘子虽然长得一般了点儿,其实一化妆也很不错,娉娉婷婷,很有淑女的样子,招人喜欢啊招人喜欢”。老白感叹着,又满意又认真地继续说道:“而且据我观察,嘿,她很有过日子的头脑,钱的问题上一分钱都能弄清楚,花钱都是买那最值的东西,特注意性价比。告诉您,能有这样的儿媳妇,能把他们的小日子过好,我也就放心了,知足了。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啊。您说,这年头挣钱多不容易啊!咱们做老间儿的还能求孩子什么啊!”我不停地附和着,是啊,是啊。

  让我有些惶惑的是,印象里似乎他儿子曾经结过婚,在两年前他给别人广泛发过儿子的婚柬。他有几个儿子啊?

  时值春天,天空阴沉沉的。上午下了一点雨,打湿了地面。正在聊着,车队回来了,鞭炮也有响的了。新郎官白朴却一个人气哼哼地走过来,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嚷嚷着,“这婚不结了,这婚不结了!”老白闻听赶紧站起来迎过去,我也随着站起来。听老白问,“哎,哎,怎么了?怎么回事啊这是?”

  “啊!?”白朴嚷道:“偏要上车费,给五万不行,给六万也不行,少了八万就不上车还必须是现金。”老白急了,愁眉苦脸地说:“要那么多?嘶----啊呀,可婚要是不结了,收的彩礼怎么办?攒这二百多人,你当容易呐?足足二十多桌呐!还能退回去啊?走,我和你过去,央个央个她,不行就再加几千。怎么也得把今天凑合过去不是?”

  白朴不愿意听了,凑合什么?我有办法!说着掏出电话,“那个,锤子,你不是愿意嫁给我吗?现在就过来,马上就举行婚礼。啊,你什么也不用带,换身衣服就过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媳妇了,你同意不同意?同意?等你了!”白朴打完了电话,一脸轻松地坐下笑了,“哼,我早就有准备----不行我还有改锥!”

  这事情的变化和发展,真让我既感到意外和新奇也感到惊讶和佩服。行啊,小子,“人间风月如尘土”,这绝对是专家级的操作,比你爸都强,就凭这快刀斩乱麻的爽(刷音)利劲儿,还当什么研究生,直接可以做导师了。

  再看老白,听着他儿子的处置,倒是显得心情笃定了,大宽脸上又布满了笑纹,轻飘飘地把手一扬,一锤定音似的说道:得,那就这么办了!然后就不言声了,我可就尴尬了。那什么,那婚还可以这样结吗?结婚证怎么办?我给谁当证婚人啊?我都糊涂了。

  老白此时却是迅速而彻底地平静了,他很大气很优雅,像一个成熟老道的长者,在宽慰一个涉世不深的新人似的,连连冲我摆手:“没关系没关系,那什么,结婚证还都没有办呐!现场换人完全来得及。您看,不办结婚证省了多少事儿啊!将来有好的还可以再换嘛!这孩子们也真是!不好意思了!”

  在别人婚礼上,在婚礼主人面前,我若表现得少见多怪,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也不合适,只能是不停地附和着,啊,啊,那是,那是,哪里,哪里。老白云淡风轻浅浅一笑,又绽放出满脸的笑纹,转身安排别的事情去了,我则独自在那里,努力调理着有些凌乱的心……这随机应变临事从容的本事,可不是一般人想学就能学的。

  于是我决定,若再有人请我当证婚人,我就要一律婉辞了。我必须承认,我落伍了。证婚人也需要与时俱进,不是吗?不换思想,就换人。旧人不懂新风结,同向一事各自解,在当下这种婚礼上,我唯有深深地祝福了。唉,六月的斑鸠,不知春秋,也不怪有人背后叫我“老土”了。

  后来,办公室主任的儿子结婚,又想起来请我做证婚人。他儿子出家了,在外省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修行。但是出家前已经是桥梁水利工程专业硕士,交通专业博士毕业,算是我曾经的小校友。

  我才是个本科,他可是硬邦邦的学霸啊!他一个纯粹的平民子弟,家里几乎是借遍了别人的钱 供他上学,当时我还支援了两万块钱。可那孩子刚毕业就铁心要出家,不顾亲友们掰开揉碎想尽一切办法的劝阻,不顾父母苦苦跪求,决绝地遁入空门,与灯卷相伴了。

  主任跟我说,万幸的是,他儿子当了几年出家人以后,攒下了一笔还算可观的香火钱,要还俗几年,生产几个孩子再回去继续修行。他也因此不至于断了香火。

  但他没有说,如果他儿子有了几个孩子以后,又要回去修行了,孩子忽然没有了爸爸怎么办?让他儿媳妇一个人养着还是怎么着?如果他儿媳妇坚持不下去,另外嫁人了,而他儿子又有了一笔香火钱怎么办?是不是也要打电话给媳妇:出家人不打诳语,你告诉我你到底还爱不爱我?

  看着主任满脸期待的神色以及提起儿子修行就泪眼八岔的样子,虽然多少有些心下不忍,有些犹疑,但见识短浅又跟不上趟儿的我终于还是婉拒了。我想的是,他儿子的后代,大概率还是要出家的,也就是“出二代”。

  若是将来赶上逢年过节,有几个出家人似的孩子,围着我打躬作揖叫施主讨布施,那可就有点滑稽,有点令人无奈了,因为从内心判断,其实我是一个羞涩而且不易沟通的家伙,往往怯于面对特别新鲜的人和事物。

  于是我提醒他,你不是认识那谁,那个著名的专家吗,那是一个见多识广的人,无论怎样都能把话说完美,给你儿子这样的人证婚,找他更合适。主任一想也是,这才转为请我去喝喜酒。

  唉!这年头啊,除了专家什么都不好干了,包括人五人六的做证婚人。

  阿弥陀佛!

  22·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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