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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三姑娘

2022-01-20 17:36:07  来源: 红歌会网   作者:竹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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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属院里都知道三姑娘被通缉了。

  三姑娘是个晚辈,刑满释放没有几年。好像是2016年,她曾经和我随便搭了几句话,但她一张嘴就让我感觉到一个处在风起云涌的年代,正在努力要站在潮头上的年轻女人的心气。看着她意气风发猛然成功的样子,也曾经勾起了我的一丝好奇心。

  那是春天里的一个下午,太阳落下去,天空似乎已经要开始暗下来,院子里的灯却还没有亮起。我站在院子里看别人下象棋,忽然一股浓烈的香味扑过来。循香回头一看是她,正径直过来和我说话——算起来她那时也就是四十岁吧,蓬松的头发弯曲光亮,不知道是不是和她经常在监狱出来进去,生活起居规律化有关系,气色也很好,正是一派满满的春天色彩。

  她忽闪着大眼睛,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哟,叔,您看下棋呐?”

  我也看着她说道:“哎,是你啊,我快不敢认了。你还好吧?”三姑娘说,“好,我挺好。我婶也好吧?我大姐经常过来吗?怎么看不见她?”我回答:“瞎忙呗。现在一年倒有多半年在上海,有什么事情吗?”

  “噢,没有什么大事,最近吧,我们又搞了一个运作资本的大平台,p2p您听说过吧?”她大声的说道。“我有些个人的收入账想让大姐帮助我算算,我想好好炫一下。”

  “炫一下,是什么意思啊?”我笑着问她。

  “让他们好好认识认识我!”她说话的同时,把脸一扬,眼睛也往直愣愣看着她的那些人扫了一下。

  “哟,那她可真是帮不上你了,一是没时间,一是也不懂啊。赶紧找别人吧,别耽误你的事。”我说道。她点点头,又扯了些别的,无奈中似乎夹杂着一丝羞涩似的冲我一笑,扭着光鲜亮丽的一身行头---我猜应该都是名牌---转身慢腾腾地向一辆小车走去。

  附近没有其他声音,无论说话还是走动,熟悉与不熟悉的众人只是安静地看着她袅袅的背影。那背影很洋气很引人。高跟鞋行走时发出的一溜敲击耳鼓的“嘎达”声,随着她整个人隐入汽车里,也终于无声无息了。

  此时只有隔壁老王,一边手举着棋子,踅摸着棋盘,一边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声,念叨着:年轻真好,年轻真好。他的对手,隔壁小王则借机戏谑道:叔,我也年轻,你就看不见?这半天我可尽等着您落子呢!老王嘿嘿笑着,不怀好意地说,你不吸引人啊!

  她是老街坊家的三姑娘。她有两个姐姐,姐仨都长得周正,尤其是这个鬼精灵的三姑娘,最为令人关注。那时候,三姑娘的个头儿比两个姐姐猛一些,两颗亮晶晶的大眼睛,圆润的额头,洁白的牙齿,再加上嫩得像是要出水儿的脸蛋,笑脸相对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可以感动得连耄耋老妇也久久看着她,不愿意把目光挪开。老王感叹,年轻真好,这姑娘也实在是美。

  姐仨的母亲是机关副书记,但名声不是特好,五十多岁了,还要去单位报销什么“油儿”一类的费用,报不下来还去会计那里闹。她们的生身父亲我没有见过。她们的继父姓韩,大我几岁,一个小建筑单位的木匠,据说工资比较高。婚后就住进了家属院里。

  我不恭维那个木匠。三角眉,三角眼,眼睛里眼白多,嘴里露出一颗金属牙,黧黑的脸上有几丝横肉。说话的声音像一只急急的鸟。他与任何人打交道都要站上风,在家属院里有些另类。偶尔有什么他可以给别人帮忙的地方,都不白干。平常总要举着个烟斗,还没有说话,先让人闻到一股烟油子味儿。

  我也曾经想过,凭着三个花一样的姑娘,他家将来的日子应该会过得不错。老韩自己可能也是这么想的,见到别的邻居时,老是代答不理的劲儿。他只有看见我时,才会先拿出笑脸。我只有一个闺女,年龄与他们家的老二一般大,但却可以在考试之前跟她们姐仨交流功课。

  现在他们老两口子已经死了十几年,房子就留给了最小的三姑娘。三姑娘在监狱里的时候,就是三姑娘的一个闺女住着。每次她被放出来就是又一次母女团员了。至于是第几个“又一次”,我却是说不清的。

  三姑娘从小就比一般孩子懂事精明,功课不怎么样,但受到那什么的熏陶多,特别喜欢钱。初中毕业,正是八仙过海各显其能的时代,别的孩子还不知道是该继续上高中还是干点什么,她已经在体育大厦卖bb机的柜台里做销售员了---因为她有漂亮的脸蛋---而且马上就让别人见识到精明给她所带来的实惠---她总是有卖不完的新电池---比商店里便宜一半。

  那时候bb机兴起,买电池的人很多。有的男孩子故意每天来她这里买电池。在柜台里,她给顾客开完了票,顾客去收款台交钱,然后拿着盖了章的票回到柜台拿走新电池。这时她就熟练地准备好一节电池,并且在整板电池上比划一下,像是刚取下来的,递给顾客。

  多出来的新电池每凑够四个,就把一整板带回家,每天都可以弄几板。以致后来她的副书记的妈在办公室,做木匠的继父在工地也经常卖电池。以后经过街坊们的讲解我才明白,她是用仿冒品替换了真品。

  电池卖了一段时间以后,在几个同学的建议下,她悄悄地把柜台里的几台新bb机开通,给同学去挂着,她每天收租金。bb机频繁使用却没有售卖记录,结果就被查了。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进去。因为没有太大的损失,年龄也小,拘留了一段时间就放了。

  出来之后她换工作了,去bb机总台里在窗口后收费。有长时间没有用的bb机主想恢复使用,其实只需要交几个月或者一年的费用就行了,轮到她收费,就一定让别人把当年的欠费补齐,还要郑重其事地提醒顾客以后要准时缴费。有不知道应该怎样缴费而且不愿意掰扯的人,就真的给补交了。长出来的钱,她和提供发票的人平分,被查的时候贪污有几千块钱了。这次处理得就有点重了。

  听说她在家荒废了几年,暗地里参加一些妇女工作,因而不缺钱花。时不时地也听说她又进去了又出来了什么的,然后又发奋从头做起。她去了一个保洁公司,也是因为长得漂亮而且精明,被公认为是王牌保洁员,还嫁给了老板。再以后,保洁公司和大单位签订了保洁合同,负责大楼及办公室的保洁清理。

  保洁公司的老板,也就是她的丈夫和她,急着发大财,就收了别人的钱,在大楼里放窃听器,她是直接操作者。每次去检查卫生,就顺便换一下窃听器---那时的窃听器还很落后---时间长了,被警察抓了现行。

  这回是五年,实际四年多就放了---我猜她穿着号服也是监狱里的一抹靓色,但其间离了婚。再再以后,因为刚刚回到社会,就把在监狱里学到的传销手艺赤裸裸地用于实践,被迫回号子里继续进修了了几年,然后就是想“炫一下”那次见面了。那时她似乎是真的发达了。只要她回家属大院,总是那么惹眼,那么吸睛,别人的眼眶里直直满满地也都是她。

  现在是冬天,她被通缉了,不知道她的钱够不够她逃亡期间的挑费,应该有富余吧,现在的人都机灵,知道怎么保住到手的钱,狡兔三窟么。但如果被抓回这生她养她的地方就难说了,一定要再去进修了,而平民子女的刑事与大人物的贪腐,处理起来是不一样的,虽然也算是再次吃上体制饭了,但她绝不能有机会到什么城里去闭门思过。香艳而尚且青春的她,一定是怀着再“炫一下”的心思,给劳改场所充当长时间的“一抹靓色”。

  事实上,这种“炫一下”的心思,如同春天的基因,已经深深地植入她和她那样还算年轻的一辈人的心里,无论黑与白,无论对与否,总之是一直如影随形地陪伴着她们,并让她们为之消魂,而她和她那样的人也总是能在有限的生命里,追随上潮流,赶上时代脚步。至于她们结局的幸与不幸,以及出来以后是否真有机会继续“炫一下”,旁人不关心,最多是有一搭无一搭,漫不经心地安静听着便是了。

  可惜啊!

  2022·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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