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这次上灵山受到了先父和世叔格外的欢迎,这让他很是意外。世叔拉起宋明的手说:“贤侄几天没来便想杀我也。来了就好,这次不妨多住几天,我们好好聊聊。”
先父特意拿出了陈年老酒,摆上了菜蔬果品:“这回咱爷俩好好饮上几杯。不以父子相待只当同班,你只管刨根问底,我则知无不言。”
宋明暗想:“二老一定是在灵山待得寂寞了。以后我得多来陪陪他们。”
“要不要行个酒令助兴?”宋明问。
“今日重在聊天。酒令就留着下次吧。”世叔说。
“正合吾意。”先父竟叫了宋明的小名:“小七子,我知道你是带着问题来的,你就敞开了问吧。”
宋明呡了口酒:“我就是有一事始终还是想不通。我家老太爷是大别山区有名的财主,家里不但有良田千亩,还在武汉租界里开有商铺,南京城里也开有当铺。您是长子,打出世之时起就锦衣玉食,有使女童仆侍候,既读过四书五经,又上了教会学校,受的是西洋教育,怎么就能抛家舍亲出来革命了呢?特别是后来受了那么多委屈冤枉,难道就真的一点怨言没有,从来不曾丝毫后悔过吗?”
先父满饮一杯酒:“小七子啊,你是不知道民国时期的老百姓有多苦啊。不说42年大饥荒的千里饿殍,就是平常年成,那也是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我有个老师胡苏明,也是出生豪门,上世纪20年代初就追求革命, 1927年入党,受党组织派遣回到六安,成立了中共六安特区委员会任书记,后因讨论暴动时机问题,与中央巡视员尹宽发生意见分歧,被宣布开除了党籍。他依然不改初心,以各种形式支援革命,还变卖自家的田地房产办教育,宣传革命。就是他把我引上了革命的道路。”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家庭及至亲就是革命的对象吗?那是要夺你们的田地房产,分你们家金银财宝的。你怎么能革得下去呢?”宋明问。
“人哪,站的立场不同看问题就不一样。贤蔚哥有了信仰,就站到了国家和人民的立场上思考问题了。我们则站到自己的立场上思考问题,因此就很难理解他。”李冠英世叔说。
“信仰究竟是什么?怎么就有那么大的力量?我还是不明白。”宋明摇着头。
“我的老师告诉我,我们的国家为什么这么落后,我们的人民为什么这么愚昧,根子就在社会的两极分化上。极少部分人掌握了巨大的社会财富,那就必定导致绝大多数人受苦受穷。我们要想拯救国家和人民就必须打破两极分化,实现人人平等。这就是我们的信仰。有了这个信仰,富家子弟就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庭。比如革命先驱彭湃,他家就是当地的首富,他却带头烧掉了自家的几千张田契。你能理解吗?我当时就暗暗以他作为人生的榜样了。”
“彭湃的事迹我当时也听说了。我并没有贤蔚哥的信仰,却也不愿意做寄生虫。我就想,老百姓能吃的苦我为什么就不能吃呢?我也是从内心憎恶两极分化的。我个人愿意抛弃一切荣华富贵和老百姓一样,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做个真正的男子汉。”李冠英世叔说。
“两极分化是一切社会罪恶的根源。那个时代,有多少觉悟的富家子弟为了打破两极分化、实现均贫富的理想背叛了家庭啊。”先父动了真情,含着眼泪说。
“可是,我回老家祭祖的时候听乡亲们说我太爷爷是个大善人,每逢灾荒便在乡里施粥,救了很多人的命。还修桥补路,建学校办教育。人们至今还念他的好。”
先父又满饮了一杯酒:“今天不早了,就聊到这吧。你别回去了,就在这住一宿,明天接着谈。”
2022年5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