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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皮叔的朋友们都知道,皮叔经常引用一部电视剧里的情节,来谈对某些问题的看法。
这部剧,就是《大明王朝1566》,豆瓣9.7分的神剧。
但是大部分人,可能没有兴趣看下去。因为这部剧,没有缠绵悱恻的爱情,没有扣人心弦的宫斗。有的只是朝堂奏对,民间撕逼。
但是,但凡对传统文化和政治有所了解的人,都会被这部剧触动到,会发现它真实得可怕。
甚至你都能看到现实社会的影子。甚至它都能指导你当下的职场。
很多传统文化的内核,其实没有变。
这部剧,说的是一个封建帝王统治下“割韭菜”的故事,所有故事都围绕着要不要割韭菜、谁来割韭菜、怎么割韭菜等三大问题。
我们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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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问题,要不要割韭菜,这是全剧的核心矛盾所在,两大主角——嘉靖和海瑞处于对立的两端。
嘉靖自然认为要割。他号称自己“四季常服不过八套”,已经是很节俭的了,唯一的嗜好就是修个道,那居住的宫殿,修道的道观,需不需要工程建设?需不需要修缮维护?这不是都要进行大规模固定资产投资吗?建筑材料也不容易搞到,要么得从南洋运来,要么得从云贵的山区弄来,成本都很高。
海瑞认为上下贪欲无度,早就过了国家治理正常收税的限度,进入了割韭菜的领域了。海瑞看的很透,你嘉靖一人,就算再贪欲,也花不了多少钱,关键是你所建立的割韭菜代理人群体,是个特权群体,上上下下的贪墨,给老百姓就是非常大的负担了。海瑞有一个计算:
郑泌昌、何茂才,以及他们的前任官员,仅在织造局沈一石一处,贪墨受贿就达几百万之巨,还有田土赋税,盐铁课税,还有运河堤坝工程,查起来贪墨者更不知多少。
不错,他们都是严党的人,不止浙江,两京一十三省还有更多这样的人,他们为什么就能够二十多年肆行贪墨而愈贪愈烈?
你们算过没有,一个亲王耗费国帑便如此之巨,那么多的皇室宗亲,耗费的国帑又是多少?
这些皇室宗亲,宫中宦官,各级官吏,所兼并之田庄占天下之半皆不纳赋,小民百姓能耕之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税,这更是人人皆知,人人不言!
这就是矛盾的核心。这不仅仅是海瑞与嘉靖之间的矛盾,他们只是矛盾双方的代言人。本质上,这是统治阶级与被统治阶级的矛盾,是剥削者与大众的矛盾。没有什么要不要,就看你屁股坐在哪。
这部剧的海报上写:
明代两个最高智慧男人的对决。两人是生生不息的原动力,他们相克相生。
其实哪是两个个体的对决呢,是两个阶级的对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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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问题,谁来割韭菜。
嘉靖有自己的私欲,所以要割韭菜。
但他不可能自己动手,他需要一个庞大的官僚体系来替他割。
这一方面是技术上的考虑,他必须授权,不然根本完不成这么多工作。
另一方面,是权术上的考虑。自己收割,骂名都得自己背。授权他人收割,如果程度过了,导致民变,他还有斡旋空间,可以说是代理人打着他的旗号,扭曲了他的意思,为了一己之私大肆贪墨。这样,他可以借代理人的人头,来平息民怨。
这个割韭菜的代理人,就是严党。
严嵩在剧中说:
我大明朝只有一个人可以呼风唤雨,那就是皇上;也只有一个人可以为皇上遮风挡雨,那就是我严嵩。
什么是“遮风挡雨”?就是当好皇上的手套,把韭菜割了,莫要脏了皇上的手。
这是封建帝王制下,官僚和百姓的悲哀。
当手套是有报偿的,这种报偿,就是皇帝对于严党贪墨的默许。
剧中的嘉靖皇帝,建立了非常高效的特务系统,东厂和锦衣卫。海瑞一进京,在六必居说了几句话,写了点商业文案,立马就被锦衣卫盯上。电视剧中有齐大柱妻子给海瑞送年货,海瑞就收了四个鸡蛋。在小说中,情报系统把“海瑞收了人四个鸡蛋”这种鸡毛蒜皮也往上呈送了。这说明,嘉靖皇帝对于官员的情况,只要他想了解,就能掌握。
说严党贪墨,他不知道,是不可能的。无非就是要严党遮风挡雨,这些贪墨款,就是他们的酬劳。
后来严党倒台,也是因为太过。本来只是手套,沾点儿荤腥得了,现在居然敢贪大头,这让嘉靖震怒。
另外就是在改稻为桑、毁堤淹田案件中,嘉靖知道了,严世蕃等人的套路,就是把火往宫里引,把脏水往宫里泼,牵扯到皇上,从而让那些追查的人面临他们无法解决的根本性问题,拿严党没办法。
这跟严嵩的思路是不相符的。严嵩当手套,愿意自己承受骂名,承受脏水。现在你没有尽到手套的本分,自己脏了,还妄图把宫里也拉下水,这就触碰了嘉靖的底线。如果防不了脏水,那还要你手套作甚?剧中的严世蕃水平差就差在,没看透自己一党作为手套的本质。
于是他明白了,严嵩老了,管不住严党的人了,要换手套了。
赵贞吉是如何入内阁的,还记得吗?
抄了严党的家后,钱还是不够分。赵贞吉作为财政大臣,说让富庶的省份接济受灾的省份,不用中央出钱,省下钱给皇上修宫殿。这不就是割富庶省份的韭菜么?
海瑞的六必居题词,得罪了嘉靖。嘉靖要治他,赵贞吉表示罚了他半年俸禄。嘉靖又要立牌坊,说听说这个海瑞是个清官,不要罚的人日子过不下去了。赵贞吉当即表示,愿意从自己的俸禄里边拿出一部分,补给海瑞。
嘉靖很满意,当即让赵贞吉入阁。
实际上赵贞吉补给海瑞钱了吗?海瑞过年只能靠卖母亲所织之布,看来并没有拿到俸禄。赵贞吉无非是逢迎上意,说说而已。
所以所谓的“倒严”,不过是换个手套。把原来的严党,换成徐阶、赵贞吉等人。
但徐赵并不如严党好用,因为他们自诩清流,还在乎一些名声,最多只能当当白手套,不像严嵩,愿意把污水往自己身上招呼。所以嘉靖需要制衡清流的力量,也正因此,他要启用陈洪,作为他的狗,来咬人。
他并不喜欢陈洪。但因为没有了严嵩遮风挡雨,自己又不愿意直面风雨,所以就让陈洪冲在前面,把那些试图往自己身上泼脏水的人,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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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个问题,怎么割韭菜。
剧中,浙江富商沈一石的遗书有句话:
“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上下挥霍无度,可以参照上文中海瑞的计算。
改稻为桑,就是一个割韭菜的政策。财政亏空如何弥补?结合西洋的贸易渠道,提出了改稻为桑,发展纺织业。
正常的改稻为桑,应该说,百姓会有阵痛,但经济评价下来,种桑的未来收益比种粮食作物要高。
但上至中央,下至地方的大官巨贾,却都希望在政策施行中捞一票。
怎么捞?土地兼并。老百姓你不是不愿意改么?那你把田卖给大资本,由大资本来改。
大资本沈一石表示,这几年好多收益都供了你们这些佛了,一时间,难以拿出足够的钱,来收购百姓土地,从而完成计划的丝绸产量。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
既然如此,就只能打压田价,让田价降低至大资本所能接受的水平。
正常年景,百姓又怎会降价出售田产呢?
这才引出了“毁堤淹田”的人为制造的灾难。
这也正是“上下挥霍无度,便掠之于民”。
但是,胡宗宪作为地方军政一把手,敏锐感觉到了此事的危机。
严党一帮人,就是想着怎么帮皇帝搞钱,同时自己捞钱。地方事,是你胡宗宪的事,没做好维稳工作,那也是你胡宗宪掉脑袋。
但胡宗宪看的更远。水灾叠加改稻为桑,百姓日子难过,可能引发民变。
倭患已经很严重,如果加上民变,官军将腹背受敌。倭寇如果混在当地流民中,仗就更难打了。
而倭患不除,海路不畅,就算丝绸产量达到计划,运输通道阻塞,还是完不成财政目标。
这样,胡宗宪主政的保土、安民、外贸(军事、民生、经济)三大任务,就都完不成。
所以从这一刻开始,他跟以严世蕃为代表的严党,利益上有了断层,关系上也产生了较大的裂纹。
如果是严嵩,能够看到大局,大概率会给胡宗宪支持,让政策推行不突破胡宗宪的底线,不突破割韭菜的底线。毕竟不能杀鸡取卵、竭泽而渔,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理念还是要有的。
可惜的是,严世蕃从中作梗,师徒没有见成面。
胡宗宪没有退路,他只能硬扛。他去借粮,稳住灾民。他提出收田的保底价,提出改稻为桑政策延缓实施的过渡方案。
他的努力,有了效果,但却把沈一石的退路堵住了。
本来嘛,作为商人,完不成任务就完不成呗,能产多少丝绸就产多少呗,反正财政亏空是你们官场的事,又不关我商人的事。
但沈一石对官场那套看得很透。
“民变在即,便掠之于商。”
老百姓已然到了绝路上,再也割不了韭菜了。要让他们长出新茬,还得好几年。
那这几年的苦日子,怎么熬过呢?
当年用老百姓的韭叶,养肥了你沈一石这头猪。现在韭菜没了,猪看着还挺肥,到了该杀的时候了。
割(老百姓)韭菜已经割无可割之时,就是大商人、大贪官的死期。
他沈一石逃不开,避不了,不可能像老前辈陶朱公一样功成身退,带着绝世美人泛舟西湖。
谭纶也说:
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现在百姓保住了,他焉能自保。
等待他的,唯有家破人亡。
他知道自己身家也只是徒有其表,管他呢,身后事,就由你们这些贪官苦恼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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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集的故事,讲的就是明朝那些(割韭菜的)事儿。
从江湖之远,到庙堂之高,从地方,到中央,翻来覆去的奏对、争论、密谋、说服,无非就是这些事。
从一开始改稻为桑、毁堤淹田,浙江官场巨变,说的是“怎么割韭菜”引发的官场斗争;
从浙江官场巨变到严党倒台,清流主政,说的是“谁来割韭菜”,为什么要换手套的形势变幻;
从海瑞进京,到上治安书,讨论的是“要不要割韭菜”的统治问题。
其实主线是很集中的,讨论的问题也是从“怎么做”到“谁来做”再到“要不要做”逐步深入的。
这部剧,难懂的是剧中的政治局势、帝王心态的微妙变化,难懂的是人心向背,公私考量,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每个人会坚守还是放弃自己的政治理想,会做出什么样的抉择,难懂的是政治关系网络和官场博弈的精微思考。
在复杂的大局势下,每个人的每句话、每个行为背后,都有着很深的考量。
感叹下封建帝王统治下,民生之多艰。
也感谢这部好剧,让我们对韭菜学能有直观的感受和认知。
附上之前引过这部剧的文章。
也强烈推荐大家去仔细看看这部好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