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凝固的沥青裹住山脊,王军蜷缩在堑壕拐角处,肩胛骨紧贴着潮湿的土壁。南朝鲜军的探照灯扫过阵地前沿,他数着光束移动的节奏,喉咙里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锈味。
三小时前,他们连队像把尖刀插进东山里。美国人的照明弹突然撕开夜幕,弹片削断了连长的喊声。王军记得自己滚进弹坑时,听见指导员在嘶吼:"往七点钟方向!"等他再抬头,整个战场只剩下此起彼伏的爆炸闪光。
现在他右腿的绷带正在渗血,那是翻越铁丝网时被倒刺划开的。王军伏在弹坑中,微微抬头,手里的波波沙冲锋枪指向前方,王军心里想到,来吧,老子杀的美国鬼子早就够本了,这些韩国二鬼子杀几个就是白赚几个,他把脸贴近波波沙的枪托使劲的往前瞄,探照灯照过后只有很短的时间能够看清敌人的位置,王军为了有一个更好的射击姿势,匍匐着往弹坑外爬了爬,枪托一下顶到了他胸前一块硬邦邦的东西,王军下意识的从怀内自己缝的一个小布口袋摸出来拿到手里,是一块王军的小外甥留下来的一块长命锁。
这块长命锁本来是爹娘留给王军最后的东西,王军六岁那年,日本鬼子进到村子里,娘把王军姐俩推下屋子里的地窖说句‘无论怎样都别吱声“后便迎了出去,因为他不放心脾气火爆的爹爹,王军姐俩就这样在地窖中一直趴着,直到外面没有的鸡鸣狗叫的声音,姐姐才慢慢的顶开地窖盖子,看着外面。
院子里的一幕是王军永远不能忘怀的,父亲躺在院门口,怒目圆睁,胸前红了一大片,而母亲衣裳被扯得稀碎,肚子还在汩汩的往外冒血,姐姐趴在妈妈身上哭,手里握着一把崭新的银锁,只是布满了血迹。
后来姐姐告诉王军,她刚出来的时候娘还没有咽气,娘让姐姐把这块刚打好的银锁给弟弟带上,告诉她要照顾好弟弟...
丹东的春天总带着鸭绿江的潮气,那天他在鸭绿江边抓鱼,虽然江水还是很冰冷,但是想到能够抓些鱼给姐姐好好补补身子,王军的心里还是暖暖的。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江水都像开来锅,王军抬头一看,天上一群像乌鸦一般遮天蔽日的美国飞机越过头顶,警报声凄厉的响起,紧接着,姐姐家的方向就出现了接连不断的巨大火团,然后是打雷一般的巨响传来,那天的日子王军记得很清楚,四月十二日。
当他没命一般跑到姐姐家时,姐姐和不满周岁的小外甥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他把这块长命锁从小外甥的脖子上取下来,攥在手中,又疯了一般往鸭绿江大桥跑去,他知道过了大桥那边就能碰到美国鬼子,此时的他什么都不想,只想要报仇。
大桥头站岗的志愿军战士拦住了他,他哭嚎着,让我过去,我要杀美国鬼子给我姐姐报仇,让我过去吧,我唯一的亲人被美国人炸死了,可是即便是他跪下来,站岗的志愿军战士也没有让他过去,从此以后,他就天天在桥头上等着赴朝的志愿军,要求加入志愿军队伍.....
炮弹坑外探照灯突然折返,刺目的白光笼罩在王军身上,王军一个跃起,往堑壕跳进去,对面窜出三个身影,王军猛地扣动扳机,波波沙吐着火舌,子弹穿透第一个士兵的钢盔,火星在防弹钢板上溅出诡异的蓝光。第二个南朝鲜兵扑来时,他用枪托砸碎了对方的喉结,温热的血喷在脸上像融化的铁水。
第三个敌人尖叫用枪刺过来,王军顺势往后仰倒,枪口再次吐出火舌,子弹像一把锥子一般穿过敌人身体,这第三个韩国军人尖叫声戛然而止,往后倒下,脱手的步枪刺刀从王军耳边刺过,栽在地上,摇晃不止,王军没有犹豫,一个滚翻,往堑壕一处弯道滚去,刚要起身,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响。
冲击波掀起的泥浆灌进鼻腔,王军眼前炸开猩红的光。等他恢复意识时,手腕已经被铁丝勒出深可见骨的伤口。审讯室的煤油灯在风中摇晃,墙上斑驳的血迹像极了姐姐被炸碎时溅在砖墙上的脑浆。
"中国佬。"带铁锈味的枪管顶住太阳穴,王军看见军官领章上沾着片青松叶——那和他最后射穿的那个韩国军人衣领上的装饰一样。军官的咆哮混着窗外的雷鸣:"你杀了我弟弟!"
子弹上膛的刹那,木门被踹开了。一个更年长一些的南朝鲜军官用日语咒骂着夺下枪械,并且狠狠的给了那个想杀他的军官一耳光,嘴里几里哇啦的说着什么,王军注意到他胸前挂着日制望远镜,皮带扣上还残留着"昭和十七年"的刻痕。审讯记录员铺开纸张时,钢笔尖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那名军官悻悻的坐在了桌子边,双眼怒视着王军,从牙缝里挤出,"姓名?部队番号?"军官的中文带着延边口音,像极了王军家隔壁朝鲜族铁匠的调子。王军盯着他眉骨处的旧伤疤,突然笑起来:"你们南朝鲜人给日本人当狗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审问抗日分子?"
军官的瞳孔猛地收缩。记录员的钢笔尖戳破了纸张,墨汁在审讯记录上晕开黑色的血。
军官大喝到,你给我闭嘴,你们这群无耻的侵略者,跑到我们的土地上来杀害我们的士兵,你还杀了我的弟弟正昌,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要是不老实交代,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毙了你。
煤油灯芯爆出火星,朴正德的右手按在南部十四式手枪的雕花握把上。这种日军将佐佩枪的菊花纹章早被磨平,却遮不住枪身散发出的殖民记忆。他仿佛要冒出火的眼睛前这个浑身血污的中国士兵,左手指甲在不断的抠着裤兜中从弟弟脖子上摘下来的长命锁,想起母亲临终前也是这么狠狠的攥着弟弟脖子上的长命锁。
王军听到朴正德说志愿军是侵略者,气得大声说到,你放屁,他正要继续说,看到桌面上摆着从自己身上搜出来的长命锁,他急得想站起来拿到手里,奈何整个人都被牢牢的捆在椅子上,挣扎了半天,手腕上血水流了下来。
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你刚刚说到唯一的亲人,那就是我唯一的亲人留给我的最后的东西,你知道吗?他还不满一岁啊,不满一岁啊,就死在了美国鬼子的炸弹下,看到王军如此激动,朴正德顺着王军的目光看过去,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了那个小小的长命锁,朴正德内心颤了一下,那个长命锁和自己裤兜中的长命锁竟有几分相似。
王军咧开干裂的嘴唇,血痂崩裂的声响像撕开风干的牛皮纸:"丹东的江堤上全是弹坑,你们南朝鲜军的炮队镜还是日本人留下的吧?"他向前倾身,木椅嘎吱作响,"我外甥的断手挂在院子中老槐树上时,你们所谓联合国军的燃烧弹正在烧化柏油马路。"
王军继续说道,侵略者,谁是侵略者,我小时候看到你们从鸭绿江那头一火车一火车的往中国来,我们父母被日本人杀死了,但有人告诉我,那是你们大韩民国人,我想问下,你们跟着日本人来屠杀中国人时,你们想过自己是侵略者吗?
我听你的口音是延吉的,难道不是以一个侵略者的身份学会的吗?这句话深深的触动了朴正德,他想起八岁那年,爹娘带着他和弟弟逃难来到中国的场景,如果不是中国老乡好心收留了他们,恐怕他们一家早就暴尸荒野了,父亲活着的时候,总是告诉他要报答中国人,谁知道没过几年,今天竟然在战场上与中国人作战。
窗外的炮声突然密集起来,震得墙皮簌簌掉落。朴正德摸向腰间的手枪,却在触到枪柄时被某个灼热的画面烫伤——十五岁那年他在延吉街头,亲眼看见日本宪兵把说朝鲜话的摊主塞进汽油桶。是戴狗皮帽子的中国樵夫用斧头劈开了铁桶,那些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长白山的雪。
"你们南朝鲜军帮着美国人屠杀北边同胞时,倒不觉得是侵略?"王军的唾沫星子溅在审讯记录上,"平壤城外的万人坑里,埋着多少被李承晚部队活埋的百姓?"如今汉城布满了美国大兵,你们国家的天空中都是美国的飞机,他们在你们的土地上狂轰滥炸,你不把美国人当作侵略者,却把为了不再让美国飞机飞到中国上空轰炸而战的人当作侵略者?真正的侵略者是日本,是美国。而中国人是在为反侵略而战,懂吗?!
记录员似乎听懂了王军在说李承晚,突然用朝鲜语喊起来:"长官,他在污蔑大韩民国!"朴正德转头看向墙上悬挂的李承晚画像,油彩在潮湿中剥落,露出底下若隐若现的昭和天皇御真影。这个发现让他胃部抽搐,就像当年在日军慰安所看见母亲的和服腰带。
炮火忽地撕开夜幕,一发迫击炮弹在三十米外炸响。气浪掀翻审讯室的铁皮档案柜,泛黄的《日韩合并条约》抄本雪片般纷飞。王军迎着翻卷的热浪嘶吼:"你们南朝鲜不过是从日本人的狗变成美国人的狗!开城谈判时美国连旁听的资格都不给你们,你们连能够自己做主的土地都没有,怎么配说出侵略二字呢?
朴正德的手枪终于出鞘,却对准了正在掏枪的记录员。子弹穿透《韩美共同防御条约》的副本,那个瞬间他看见母亲在煤油灯下缝补的身影——她总说真正的朝鲜人应该像长白山的松树,就算被雷劈断也要指着天空。
"是我们对不起中国人",朴正德扯开军装领口,露出锁骨处蜈蚣状的烫伤,"昭和十五年,关东军杀了我父亲,强逼我母亲做慰安妇,还用烙铁逼我学日语时,是你们中国人往地窖里塞土豆救了我弟弟!"他的吼声震得煤油灯剧烈摇晃,"可当我带着弟弟逃回汉城,亲叔叔却因为害怕而不收留我们,他说我们感染了赤色瘟疫!"
爆炸声越来越近,墙上的李承晚画像轰然坠落。王军突然用朝鲜语唱起《赤旗歌》,那是他在朝鲜人民军游击队学的调子。朴正德浑身剧震,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母亲在临终的病榻上,哼的正是这首被日军严禁的旋律。
地动山摇的轰鸣声中,199师的喀秋莎火箭弹划过天际。红光映亮审讯室每个角落,王军看见朴正德脸上的泪痕蜿蜒如鸭绿江支流。这个南朝鲜军官突然扯下领章摔在地上,朝尚在发呆的那个年长指挥官喊出地道的延边土话:"邪眼操的美国走狗!"
当第一波志愿军突击队冲进烽火山主碉堡时,正看见浑身是血的朴正德背着昏迷的王军从火海里钻出来。这个前南朝鲜军官左手攥着染血的审讯记录本,右手提着那个扇他耳光的指挥官的头颅——那上面嵌着颗南部十四式的弹头。
三天后的战地医院里,王军望着正在给伤员换药的朴正德。纱布裹着的手腕还在不断的渗血,他却笑得像个孩子:"你开抢那会儿,我以为要给朴正昌偿命了。”朴正德看了一眼王军,指着王军已经挂在脖子上的长命锁说,和我弟弟的那块真像。
朴正德擦拭着从美军尸体上缴获的医疗钳,金属冷光映出他眼角的皱纹:"我母亲常说,被殖民者的血不该为殖民者而流。"窗外飘来燃烧弹的焦糊味,他却恍惚闻到长白山的松香,"那天你说'当狗还没当够'时,我听见她在墓碑下叹息。"
后记:
朴正德弟弟朴正昌的那块长命锁,最终被朴正德悄悄埋在了长白山南麓——那里葬着数以万计的来自朝鲜的抗日联军的无名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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