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坐在藤椅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地唱书:“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
一只胖头苍蝇飞过来,落在了他旁边的茶几上,用前爪不停地洗着脸,很讲卫生的样子,然后又绕着他的脑袋嗡嗡地飞。父亲不胜其烦,停止了唱书,转身回屋拿来了电蝇拍。
苍蝇落到了茶几上的书上。父亲不敢打,怕脏了书。
苍蝇用那双闪着绿光的眼睛得意地望着我父亲,好像在挑衅。
父亲举起电蝇拍挥了一下。苍蝇飞了起来,却径直往他的脑门飞来。
父亲躲闪了一下。挥起电蝇拍要打。苍蝇却绕了个圈飞到柿子树上去了。
父亲叹了口气:“想当年我带着两个连,机枪开路就冲出了敌人一个军的包围圈,没想到如今连一个苍蝇都拍不到了。”他瘫坐在了藤椅上。
“好汉不提当年勇,梅花不提前世秀。此一时彼一时喽。”我帮他新沏了一壶茶端了过来。
“我们不提苍蝇了,还是来讨论莫言吧。”我递过了《感谢那条秋田狗》。
“你想讨论什么?”父亲没接书。我尴尬地收了回来。
“有一件事我实在想不明白。莫言,包括一些当红作家,都在鼓吹川端康成的《雪国》。莫言说他刚刚读到 ‘一只黑色而壮硕的秋田狗蹲在那里的一块踏石上,久久地舔着温热的河水’这句话时,小说就像蛋急的母鸡一样追着他叫了。莫言多次强调,因为那条秋田狗唤醒了他,他才知道小说该怎么写,从此,他就高举起了高密东北乡的大旗,如同一个草莽英雄现世,创建了自己的文学王国。我不明白这条秋田狗怎么会有如此之大的神通?”
父亲冷笑了一声:“你读过《雪国》吗?”
“读了啊。我反反复复读了5遍呢。”
“看出了秋田狗的神通吗?”
我摇摇头:“没有。可能是我没有文学细胞吧。我怎么也看不出这条秋田狗有什么奥妙之处。”
“你当然看不出。因为这条狗压根就没有奥妙。”父亲冷冷地说。
“不可能吧?如果秋田犬没有奥妙之处,《雪国》怎么能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呢?我们当红作家们怎么都说是受到了《雪国》的影响呢?”
“这只能说明莫言根本没有读懂《雪国》,你所说的当红作家们不过是在附和莫言的说法而已。”父亲的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色。
“你有什么依据吗?”我觉得父亲的话完全没有道理,追问道。
“因为有奥妙的是《雪国》而不是秋田狗。秋田狗只是这篇小说中暗示驹子和岛村关系的一个‘道具’而已。说它可有可无也行。去掉这条狗并不影响《雪国》的魅力。”
“《雪国》的魅力是什么?”
“我这么跟你说吧。川端康成这个人是个软弱的军国主义反抗者,却是一个非常虔诚的爱国者。”
“愿闻其详。” 我还是不大理解父亲的话。
“军国主义发动的战争给日本民族和人民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川端康成想用幻想中的唯美来粉饰现实中的不堪。他塑造了驹子和叶子,实际上是同一个人的两面。”
“这个人是谁?是川端康成本人吗?”
“不完全是。驹子和叶子代表的其实是日本国民的精神。当时的日本国民普遍看不到生活的意义和前途。要么像驹子一样把希望寄托于一个完全不靠谱渣男身上,聊以自慰;要么像叶子一样守身如玉,死亡才是最好的归宿。秋田狗只是暗示驹子甘愿给岛村做泄欲工具的悲哀。”
“那岛村呢,岛村是川端康成吗?”我又问。
“基本是。川端康成把自己比作一个毫无作为的渣男。除了消极沉沦以外对国家什么也做不了。他的理想就是像叶子一样干干净净地死去。川端康成的获奖之后发表了《我在美丽的日本》的演讲,实际上表明《雪国》是他心目中虚幻的一片净土。”
“所以他自杀了。”我有些凄然。
“是的。他只能自杀。”父亲的表情十分复杂,“莫言读懂了这些吗?当红作家们读懂了这些吗?他们完全撇开《雪国》的主题和内涵,为着自己的目的,不着调地胡说八道。无法想象我们的作家何以堕落如斯!”
父亲愤怒起来。
2022年11月28日星期一
【文/颂明,本文为作者投稿红歌会网的原创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