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早起天气灰蒙蒙的，好像要雾雪的样子。
下半夜一直咳嗽，宋老头早早起来了。
老太婆为他炖了雪梨猪肺汤，他喝了两口不想喝了：“明天别炖了，换个口味吧，都喝了一个星期了，谁受得了啊。”
“还有小米粥，要不你喝碗小米粥？”
“我想吃饺子。”
“我这就给你下。饺子现成的，荠菜的还是芹菜的？”
“有韭菜的吗？香。”
“有！你坐会儿，我这就去下。”老太婆颠颠地走了。
宋老头在餐桌边听着“步步高”。最近他迷上了广东音乐。
不大一会儿，老太婆把热腾腾的饺子端了上来：“要醋吗？”
“要。再给我盛碗汤来。原汤化原食。”
老太婆又颠颠地盛汤去了，见老头子胃口还好，她心定了很多。“能吃就无大恙。”她心里想着。
二
“我想去做个CT。这老咳不止，我怕白肺了。”宋老头说。
“去去去。我这就给二子打电话，让他开车送你去。”老太婆又忙不迭地去掏手机。
“不要劳动孩子了，大年下他们事都多。我自己打车去。”
“我陪你去。”
“没事去你医院干啥？给我在家好好呆着，准备午饭。做个CT还要陪啥？”
宋老头倔，老太婆总让着他：“那你到了就给我个电话。做好了再给我给个电话。”
“别瞎操心了。做个CT有啥大惊小怪的。玩似的。”宋老头说着就往外走了。
“有事给我电话啊——”老太婆追着喊。
宋老头来到了马路边，准备拦车，刚好一辆的士开到了跟前，车门打开，下来了一位外国人。宋老头向司机招了招手，就准备往车里钻，那位外国人看了看他，惊喜地喊着：“宋先生，您这是要去哪？”
宋老头回头一看，原来是著名美国记者罗伯特。宋老头曾经在小说中写过他，是老熟人。
“不好意思啊，”宋老头对司机说，“遇到熟人了。不走了。”
罗伯特伸手把宋老头拉到了人行道上：“您这是要去哪？”
“有点咳嗽，我想去医院做个CT。”
“现在还阳吗？”
“没有，都阴了一个星期了，就是咳嗽不止。”
“是加重了还是见轻了呢？”
“见轻了。只是不断根。”
“那就没事。咳嗽是身体在清理呼吸道，是自我恢复的表现。你信我。没事的。不用做CT了。我是学医出身。”
“你这是要去哪？”
“我专程来找您的。”
“专程找我？”宋老头一脸蒙圈。
“您前段时间不是在网上隔空喊话嘛，要西方记者来采访您。我们是老熟人了。我来采访您最合适。”
“我那是人来疯。你还当真了。”宋老头不好意思地说。
“您不是叫嚣精英组团来和你辩论也辩不过您吗？如果您是虚张声势闹着玩的，那我转身就走。您要是认真的那就请接受我的采访。”罗伯特盯着宋老头的眼睛，见他没有回答，转身就要走。
“别别别，”宋老头一把拉住了他，“我接受你的采访，但我也有个要求。”
“说。”罗伯特转过身来。
“你的问题不尖锐、不刁钻、不一针见血就不要提了。我是工人大老粗，喜欢直来直去不喜欢拐弯抹角。”
罗伯特笑了：“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就喜欢跟大老粗说话。在哪儿谈，去您家？”
“不不不，你瞧，那儿有个茶社，有雅间。我们就去那儿谈。”
三
“天气有点冷，我们喝红茶怎么样？”宋老头问。
“客随主便。”罗伯特低着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尝尝。这是我们家乡的天之红。”茶泡好了，宋老头端了一盏递了过来，“你在写什么？”
罗伯特也把手中的纸条递给了宋老头：“我拟了几个问题，您看一下，合不合您的要求？”
宋老头一看，纸上写着6个问题：
1、 您还愿意回到改革开放前的时代吗？
2、 您认为中国还会再搞计划经济吗？
3、 您如何看待人民公社？
4、 您如何看待信阳大饥荒？
5、 您如何看待10年动乱？
6、 您觉得M和D谁更好？
“哈哈哈。”宋老头大笑起来，“小伙子。你这几个问题看似尖锐，其实都很幼稚。”
罗伯特瞪圆了了眼睛：“您觉得这些问题很幼稚？您敢回答？您能回答得了吗？”
“A piece of cake.”宋老头呷了一口茶，把手一挥，“你听好了。”
“您稍等。”罗伯特拿出了录音笔放在了茶桌上。
“前三个问题我合并成一个问题回答。”宋老头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你不仅是个著名记者，还是个汉学家，中国问题专家。那我请你从专业的角度回答我：你觉得把一盘散沙、千疮百孔、一穷二白、充斥文盲、遍地黄赌毒匪黑的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变成了自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的钢铁巨人、东方大国，用30年的时间算长吗？”
罗伯特低头无语，似乎在沉思。
宋老头继续说：“你只要客观地把1949年以前的中国与1979年的中国比较一下，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所取得的成就都是人类发展奇迹了。这一点你能否认吗？”
罗伯特抬起头看着宋老头，还是没说话。
“你不能否认那就是默认了。能够取得这样的奇迹就说明当时所做的一切都是符合当时的实际，是正确的。现在有人说假如让他们来搞，换一种方式会更好，无异于痴人说梦！”
“既然你认为正确，你愿意还回到那个时代去吗？”罗伯特的眼界里透露出了狡黠。
“呵呵。”宋老头冷笑，“你的思维总是那么幼稚吗？你从婴幼儿长到了成人，我能问你还想回到婴幼儿去吗？”
罗伯特下意识地摇了一下头。
宋老头接着说：“没有那个年代艰苦奋斗打下的坚实基础，就不可能有今天改革开放的成就。有算数级发展才会有几何级发展。这个道理不懂吗？”
罗伯特带着挑衅的口吻说：“你敢直面信阳大饥荒吗？”
宋老头把手往桌子上一拍：“你认真研究过资料吗？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信阳饥荒的本质是一个案件！在反瞒产中为了逼迫农民交出赖以活命的最后一口粮不惜采取了许多完全违反党纪党规，触犯法律，甚至法西斯式的手段，捆棒吊打、关押拘留、拆毁房屋，无所不用其极。在事后对当事人追究责任的文件中指出，所用酷刑极其恶劣，骇人听闻。你认为这是我们党所能够容忍的吗？”
罗伯特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你最好先认真研究一下历史资料再提问。到底是谁搞浮夸风、谁在查瞒产、中央是如何处理信阳问题的、在定性上存在怎样的分歧……”
“那你怎么解释10年动乱？”罗伯特突然有些咄咄逼人起来。
“你先不要激动。听我慢慢道来。”宋老头又喝了几口茶，还是不紧不慢地，“你懂的。我们剥夺了地主和官僚资本主义，赶走了帝国主义在华的殖民势力，他们会甘心吗？我们国家的老百姓基本上都是文盲，人民觉悟的提高不需要时间吗？新中国的30年最重要的任务是巩固政权。政权一旦垮了一切又得重新来过，周期率就出现了。而避免周期率最根本的一点就是要防止形成新的利益集团。”
“您的意思是10年动乱是为了避免形成新的利益集团？”罗伯特用手指着宋老头。
“我只是个老百姓。我只能从草根的角度谈，至于对不对你自己去判断。世界上有哪个政党或政权敢于把革命的矛头对准自己？这里面学问大了去。谁都不要轻易下结论，让历史慢慢做解答。离得越远，看得越清。”
罗伯特点了点头：“最后一个问题您敢谈吗？”
宋老头眯起眼睛：“这个问题还是幼稚。站在民族利益的角度看问题与站在个人利益角度看问题是无法统一的。有没听说过‘没有毛主席，至少我们中国人民还要在黑暗中摸索更长的时间’这句话？你认真想一下，前30年有为后来的改革开放制造障碍了吗？”
罗伯特说：“我知道你会说既无内债又无外债、两弹一星、进入联合国等老生常谈。我就问你一条，没有D会有改革开放吗？”
宋老头仰面大笑：“你也是个娃娃。我这么跟你说吧。改革开放是继往开来、一脉相承、水到渠成的不同发展时期，是中国共产党人的选择，是中国人民的选择，是新中国的必然而不是偶然。任何对立、割裂的认识都不得要领。”
罗伯特似乎没有明白，眼睛里透着茫然。
宋老头接着说：“治理中国这么个大国没有大智慧是不行的。我们的国家有5000年文明史，同时封建文化及意识形态的糟粕也很深厚，宗派、山头根深蒂固，人民需要提高，干部队伍需要锤炼、提纯。你以为真的人人都是天然的正确吗？如果你能冷静下来认真研究学问的话就会发现，如果不把消极的能量加以释放，后来是很难有坚如磐石般的团结以及势如破竹的改革开放的。这里面有大学问。你慢慢悟去吧。”
宋老头又在泡茶了。
罗伯特眨了眨眼睛，问：“您说完了？”
宋老头说：“话不能说得太满，点到为止，自悟成佛。哦，你听说过主席赠给尼克松的三句诗吗？”
“这我知道，‘老叟坐凳，嫦娥奔月，走马观花’。啥意思？”
“啥意思还得你去悟。今天我也送你四句诗。”宋老头借了茶社的文房四宝写下了“卓尔不群，广土众民，金声玉润，弦外之音”。
罗伯特端详了一会儿，说：“能否解释一下。”
宋老头挥了挥手：“还是自悟吧。你哪天读懂了，你就弄懂得了中国老百姓，也就真弄明白了中国问题。”
2023年1月25日星期三
【文/颂明，本文为作者投稿红歌会网的原创稿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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