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狂徒颂明

　　颂明是躺在书堆里长大的。

　　三岁时，一天晚上母亲带他出去玩，他看见机关大院门口有盏电灯，便对母亲说：“我编个谜语给你猜。”

　　母亲饶有兴趣：“编什么谜语？”

　　“大门口有个圆圆的，不要洋火就亮了。”

　　母亲大喜：“我儿真是天才！”从此便上心地培养他，从《诗经》开始学起，又三年下来，唐诗宋词元曲，皆已初览。”

　　七岁以后，从《古文观止》起步，楚辞、先秦散文、魏晋文章、明清小说，无不涉猎。十岁便可出口成章，指物为诗。亲朋好友无不称奇。因得外号“小奇子”。

　　某日，颂明放学回家偶遇一老妪问路，颂明怕她找不到，就一直把他送到了村里。

　　颂明转身回来时，经过算命先生贾半仙的摊子，有不少妇人围在那里算命。颂明冷笑一声，自言自语：“何必信他，愚不可及。无非摇唇鼓舌，多辞缪说，危言耸听，迷惑人心，骗钱糊口而已。”

　　颂明虽然声音很小，一阵风却把这话吹到了算命先生的耳朵里。他闻声而起，对着颂明喊道：“那位小官请移步过来，我免费给你算算。算得不准你只管踢我的摊子。”

　　颂明自知失口，赶紧道歉：“我只是随口一说，您千万不要介意。您做生意吃饭也不容易。我怎么敢踢您的摊子呢。算我说错话了，我给您赔罪。”

　　“别介啊。我只是觉得我们有缘。你写个字我给你测测，权当游戏了。”

　　颂明不好再推脱，调皮地说：“我偏不写字。我写个数字，您能测么？”

　　“别说数字，就是你画个画我都能算出你的命。”

　　“那好。”颂明随手写了个阿拉伯数字18，“您测吧。我看您怎么测！”

　　算命先生微微一笑，在板子上写了“才高八斗，命运多舛”。

　　颂明一愣，又耍了个小聪明：“我还没写完呢，还有个0没写。您再重测。”

　　颂明伸手在18 后面添了个0，变成了180.

　　算命先生也在板子上的“才高八斗，命运多舛”后面加了一句“人生圆满”。

　　颂明哈哈大笑起来：“我说您骗人的吧，既然才高八斗，怎么会命运多舛呢？既然命运多舛，结局又怎么会圆满呢？”说着，便拿出平时省下的早饭钱付了卦金，转身要走。

　　贾半仙伸手拉住他说：“我说过不收你卦金的。你把钱拿回去。”

　　颂明说：“虽然我不信您的话，但您毕竟是做生意，不收钱靠什么生活呢。卦金还是必须的。”

　　贾半仙说：“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就请你先听我回答你的问题再走不迟。你家学深厚，自己聪慧，必定才高八斗；却又孤傲率直，目中无人，必定命运多舛；你心地善良，助人为乐，与人为善者必有善终。你若信我便好自为之。50年后，若有缘再会，你这辈子若非如我说，你可以照样踢我的摊子。”

　　颂明一笑了之，没当回事。

　　退休那年，颂明回老家，蓦然想起了这件事，觉得贾半仙算得还真准。颂明是个唯物主义者不信迷信，却想不明白这件事。颂明一打听，贾半仙还健在，就买了点水果登门求教了。

　　没想到贾半仙对当年的事情还记忆犹新，听了颂明的疑惑，贾半仙一阵大笑：“我哪里会算命哦。正如你说，只是混口饭吃而已。”

　　“那怎么就算得这么准呢？”颂明更加不解了。

　　“那你就说说你认为对你命运最有影响的两件事给我听听，然后我再给你指点迷津。”

　　颂明想了想，先讲了中学读书时的一件事：“有一次，老师把藉口读成了籍口。我立刻站起来指出了老师的错误，并走上讲台滔滔不绝地解释了藉和籍的区别。后来所有的老师对我都很头疼，关系一直很僵。”

　　贾半仙点点头：“这就对了。老师上课还要防着学生挑刺，谁受得了啊？”

　　接着颂明又讲了第二件事：“1975年我被推荐为工农兵学员进入大学学习。有一次老师给我们讲解司马光的《送导江李主簿君俞》，当他读到‘五斗为边吏，千他饱戍军’时，我打断了他，‘请问老师，千他饱戍军，千他是什么意思’。老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然后他反问一句‘你说是什么意思？’我张口就来，写错字了呗！这里应当是‘千仓饱戍军’。同学们哄堂大笑，老师尴尬得不行，认为我是故意针对他。后来我觉得老师水平太差，浪费青春，干脆退学不上了。因此现在我的同学退休金最少的也有八千，而我只有四千。”

　　贾半仙捋着山羊胡须：“人的命运是由性格决定的。你恃才放旷，基本上属于狂徒。狂徒做事不计后果，必定命运多舛。”

　　“可当时我俩并不认识，您怎么就知道我恃才放旷呢？”

　　“当时你才10来岁，一般人家的孩子还在撒尿和泥玩呢，你却出言不凡，我断定你的家学深厚。我与你无碍，你却出言不逊揭穿我，说明你恃才放旷。”

　　“那您又怎么知道我的结局圆满呢？”

　　“你帮助陌生老妪，我已看在眼里，暗自赞许你善良且有责任心。善良必得善缘。况且生活会逐渐消磨掉你头上的棱角，这就意味着你的缺点会随着生活而消失。有责任心说明你会教育子女避免出现你的毛病。下一代家学好，又没有父亲的毛病就必定会有出息。所以我说你的人生最终会是圆满的。儿女成功不就是人生最大的圆满吗？”

　　颂明微微点头：“可我还是有一点不明白。我要是不写180，您会怎么说呢？”

　　贾半仙仰面大笑起来：“不管你写什么字我还是会一样说。字就好比魔术师手中的道具。一个字可以从不同的角度作不同的解释。这就是算命先生的艺术了。”

　　颂明点点头：“现在我有点明白了。算命先生其实就是个心理咨询师。善于察言观色替人做心理疏导，根据秉性预测未来。”

　　贾半仙说：“不能单凭职业来区分人。关键要看人品。人品正，算命先生就是心理咨询师。心术不正那就是骗子。作家也是这样，好作家是人类灵魂工程师，坏作家就是巫蛊师了。”

　　颂明说：“刚才您说的‘算命先生的艺术’，其实就是读心术。这也是一门学问。”

　　贾半仙微微点头：“察言观色确实是一门深奥的学问。所谓人的气质就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的外显。善良、凶恶，大方、自私，坦荡、阴险，人的所有秉性都会通过眼神及言行表现出来。算命先生通过长期实践掌握了其中的规律，就有了读心术。”

　　“这下我完全明白了。”颂明恍然大悟。

　　2023年6月19日星期一

　　（此篇也作为本书的《跋》附录于后。说明性格决定命运，而性格源于家教的道理。）

　　【文/颂明，本文为作者投稿红歌会网的原创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