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章 咪稍啦咪稍,啦稍咪叨唻
郭指导员点着三排长的名说,“葛大壮,怎么样?听听人家的歌声才够得上艺术水准,哎呀呀,三个新兵蛋子把你们一个排,拍倒在沙滩上了。你们三个,再唱一个,把三排长拍到大堤上,看他还好意思说他们唱的艺术水平最高吧?”
于是三人又合唱了《我是一个兵》。唱的声情并茂,大家又是一片欢呼叫好声。且听门口一个人朗声赞道:“好!唱得好!”
大家循声望去,走进来一位首长,后面跟着警卫员。连长和指导员连忙走上前敬礼,“报告政委,侦察连正在举行欢迎新战士入列的联谊会,请首长指示。”战士们起立高喊,“欢迎首长!政委辛苦了!”
“同志们辛苦了!”首长做了个手势,“大家坐下吧。我是到军部开会回来,路过这里,被你们高亢美妙的歌声吸引进来了。”
连长指导员这才放松下来,政委不是专程来检查视察工作的。郭指导员笑道:“同志们!咱们热烈欢迎‘啦稍咪叨唻’政委给咱们来一段好不好?”战士们齐声响应,“岳政委来一个,岳政委来一个!”
李剑对刘虻小声说,“我晓得他,叫岳秀山,师政委。和我爸是老乡,比我爸资格就老那么一丁点,四五年八月当的兵,正卡在点上,算抗战干部。我爸比他晚两个月当的兵,只能是解放干部。要是按过去的军衔制,师政委,一般是大校,最低也是上校。我跟你说,大校相当于准将。我爸五五年开国中尉,现在混了个仓库主任,要评衔,准团级,也就是大尉或者少校。岳秀山五五年开国上尉。”刘虻有些反感说:“懒得听你吹牛逼,听政委讲话。”
岳政委微笑的对大家摇摇手说:“我老掉牙的声音就不献丑了。‘雏凤清于老凤声’,刚才我听三个新战士唱得不错,很有味道,能跟专业歌唱家比美,我看他们的组合很有特点,虎虎有生气。我看就叫军中小虎队。哎,你们三个小战士,过来,过来。”
连长把三人推到政委跟前,政委说:“以后师部要开个什么联谊会,邀请你们小虎队去表演。既然我路过这里,雁过留声,我就跟大家唠唠家常,咱们平等交流,有什么,随便说。”
指导员提了热水瓶来给政委倒水,警卫员从黑提兜里拿出了政委的水杯,一个套着红色塑料丝编织套的玻璃水杯。政委拧开盖喝了口水,放下茶杯,点着指导员说:“你小子,我这多年前的外号没人知道,叫你小子给抖出来了。
“那我就从这个外号说起,你们知道郭指导员为什么叫我‘啦稍咪叨唻’吗?”岳政委和蔼的看着大家笑问。李剑说:“我晓得,不就是《打靶归来》里边两句‘咪稍啦咪稍,啦稍咪叨唻’。”
“哎,小同志,你猜对了一半,还有一半你不知道。那是一九六四年,全军大练兵,大比武。我那时是特务营的教导员,现在的綦师长那时是特务营的营长,每当训练完了,回营房的路上,队伍有些疲惫,綦营长就说,老岳,其实我当时才三十六岁,比他年轻两岁。起个头,唱个歌,提提士气。就唱《打靶归来》,这歌郎朗上口。
“你们的指导员郭自乐,那时还是新兵蛋子,和营长开玩笑,营长,我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唱这首歌,因为咱们部队番号就是‘咪稍啦咪稍’。以后我们就喊你‘咪稍啦咪稍’营长,搞不好人家就把你当少数民族了。大家知道,我们人民军队是主张官兵平等的,所以战士们和首长开个玩笑非常正常。
“綦营长听了哈哈大笑,你小子还是个机灵鬼呀!咱们部队番号35635,‘咪稍啦咪稍’,哎,真是巧合呀。綦营长指着我说,这样你们教导员不就成了我的跟屁虫了,他就是‘啦稍咪叨唻’。”
大伙哗的笑了起来。”政委也跟着笑道:“当年你们指导员得意的傻笑,哎,我有办法治他。我说,小郭,我当教导员是做思想政治工作的,就得是营长的跟屁虫。你呢,打靶得了0蛋,拖了全连的后腿,成了休止符号。我和营长正商量着,打算把你退回去,你回家放鸭子去吧,那样天天收获鸭蛋。你们指导员当时就哭鼻子喽。”
大伙哄笑起来,指导员也跟着傻笑,笑后说:“政委说的有些夸张,我第一次打靶,也不是零蛋,五发子弹,打了8环,三发脱靶。听说部队不要我了,真是急哭了。后来经过刻苦训练,比武时我打出了95环的好成绩。”
岳政委笑呵呵的说:“所以部队的思想政治工作很重要,这是我军的光荣传统。做思想工作也不能老是板起脸来训人,得有生动活泼的工作方法。唱军歌就是一个很好的思想工作方法。
“说到这,我谈一点感慨。今天我从军部开会回来,路过市区,路上行人多,车速也慢,商店门口的音响都在放三十年代上海滩酒吧舞厅里的老歌,什么我的情呀我的爱,美酒加咖啡,不欢等何待。我想,一夜之间,这些靡靡之音怎么就卷土重来了?
“哎哟,唱得我浑身起鸡皮疙瘩,心想,这股萎靡不振之风,千万别刮到部队营房去。我重申一遍,邓丽君是决不能进咱们的营房的。汽车连有个小子,哼哼唧唧的唱什么‘路边的野花不要采’,我狠尅了他一顿。今天路过你们兵营,听到你们唱歌,我就进来看看,听到三个小战士在唱《我是一个兵》,哎,唱得好!有气势!这才是我军的本色么。
“我跟你们说,音乐是把双刃剑,即使软绵绵的东西,也有巨大的杀伤力。大家都知道两条成语,四面楚歌,十面埋伏。看看,楚楚动人的歌曲,后面紧跟着杀气腾腾的利剑,把不可一世的楚霸王唱自刎了。所以一个邓丽君顶得上老蒋的八百万大军,别把咱们的战士唱成甜蜜蜜的草莓兵。
“还有两句唐诗是这么说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后庭花是什么歌,我没听过。好像是唐朝,李什么玉写的?这小子做了亡国之君才体会到,什么‘几曾识干戈,垂泪对宫娥’。
“我这个人文化水平不高,参军前大字不识一个,到部队后才得到提高。哎,你们有知道的没?给大家普及普及知识,我也可以从中受益。”
刘虻想,也许是政委故作谦虚,想考考新来的战士,鼓足了勇气说:“政委,我晓得一点,也不全面。《玉树后庭花》是南北朝时陈后主陈叔宝写的一首艳词,谱了曲叫人传唱,后来他战败被俘,死于洛阳,这首歌被后世喻为亡国之音。
“李煜是五代十国的南唐后主,他不但是位君王,也是一位作词高手,词写得非常漂亮。政委刚才提到的两句是他当了俘虏后写的感伤词《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河山。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怆惶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他还有很有名的一句词,‘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读这首词的时候,我还是个初中生,因为不懂‘沈腰潘鬓’典出何处,就去请教一位知青大姐,她告诉我出自一个叫沈约的男子,人很瘦,腰特别细,另有一个叫潘岳的人,虽是壮年却鬓发斑白。是李煜当了俘虏后对自己的人生际遇的感叹。”
岳政委说:“哎呀,小同志,你讲的才是正解,我受益匪浅。还是文革的时候,我在报上看到过这首词,也是不懂‘沈腰潘鬓’什么意思,回家问老婆,她还是小学语文老师唻,她解释说是形容男人姿态相貌美好,被她误导了好几年。”
刘虻谦虚的笑笑说:“政委,尊夫人解释也没错,理解不同么。读这首词的思考点应该是政委指出的那两句,‘几曾识干戈?垂泪对宫娥’,这才是发人深省的地方。记得当时那位知青大姐还给我出了三道思考题。
“她说,毛主席在《沁园春·雪》里一口气评价了五位帝王,指出这几位帝王武功虽然卓越,但都是‘略输文采,稍逊风骚,只识弯弓射大雕’。而陈后主和南唐后主,恰恰是颇具文采,很有风骚的两位君主,可这两人却落得国破家亡。这是为什么?
“她还说,从隋以后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东移,金陵具有东南形胜地,温柔富贵乡的独特优势,是经济文化最发达的地区。因而有不少王朝在这里建都,但都是短命的,包括后来的太平天国,国民政府。这又是为什么?
“她还说,当无产阶级用暴力手段取得政权后,如果不在文化上建立自己的文化体系,仍沿袭旧的文化,很可能重复以往王朝更替的覆辙?怎么办?
“政委,我当时只是个中学生,自然无法解读她提的问题,即使现在高中毕业了,考大学无果,我仍然无法解读她的问题。今天就这三个问题请教政委,您给解答一下。”
岳政委惊异地看着刘虻,“哎,小同志,你比我有学问啊!这是考我呢。你的问题是个连环套,环环相扣。前两个问题好回答,一是忘战必危,二是腐败亡国。文化经济越发达,越容易滋生腐败,越容易醉生梦死。后一个问题太大了,不是我一个师政委能回答的。”
说着,岳政委站了起来,喊着连长的名字,“张俊峰!你小子行啊,先下手为强,把人才都招到了你的麾下了。”把张连长说的一愣,指导员笑着帮腔:“政委,您言重了,我们连级干部还称不上什么麾下,我们都是您麾下的麾下。”
岳政委笑了起来,点着指导员说:“郭自乐,别看这位小同志还是个新兵蛋子,我看比你也有学问。你要好好地培养他,不远的将来他是你的接班人,再过十几年,很可能是我的接班人。”指导员开玩笑,“那再过几十年,不就成了国家主席的接班人了?”
政委哈哈大笑,对刘虻说:“小同志,你们指导员已经回答了你第三个提问,要使红色江山千秋万代不变色,就得培养千千万万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你说呢?”
刘虻由衷的笑了说:“政委,您是高手。转弯抹角把问题甩给了别人,还能借题发挥。但是政委,恕我直说,您说的,有广度,没深度。深层次的问题您也许不便说。”
政委哈哈大笑说:“小同志,我看出来了,你有城府。指导员还不如你,他才是个初中生。我呢,比你俩更加不如,没上过一天学。”刘虻笑道:“政委,您真会开玩笑。”
题外话:这篇小说不同于以往的军事题材文学重点写军事干部,而是从政工干部入手去描写思想政治工作对军队建设的重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