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章 太阳出来照四方
静悄悄的黎明,潜伏着一场即将交火的激烈战斗。雾蒙蒙的山谷云雾缭绕,掩护着一支即将“飞将军自重霄入”的神兵。站在山巅凝眸远望,小秀才刘虻不禁想起了毛主席的一首词篇,不觉轻声朗诵起来,“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他顿了顿,手指向北方,“风景‘那’边独好。”
李剑一向喜欢和刘虻互撕,“哎,哎,小秀才,不像话,你怎么篡改了毛主席诗词?”刘虻反唇相讥,“大傻个,你没文化就莫瞎说。首先你要搞懂方位,这里是他国,那边才是我国。风景当然是那边独好了。”
张连长笑了说:“哎,小秀才说得有道理。”刘虻笑道:“不过要说‘风景这边独好’也能体现爱国主义的悠远情怀。大傻个,你晓得为么事撒?”气得李剑嚷道:“哎哎,我喊你小秀才是个敬称,你凭么事叫我大傻个?”
刘虻笑道:“那我叫你大苕货好吧?”曾劲松接道:“叫苕货好,这样才有九头鸟的味道。”李剑气得说:“曾哥,你要么不说话,一说话比刘虻还可恶。”刘虻说:“其实小秀才和大傻个,是成双配对。大对小,傻对秀,个子对才华,蛮工整的。”
大伙被逗得失笑不止,排长邹继先问:“哎,小秀才,为什么说‘风景这边独好’也能说得通?”李剑抢过话说:“这我晓得,我不苕。一千一百年前,这地方正而八经属于咱们国家的领土。我虽然文学知识不如刘虻,地理知识不输他,我经常看地图,一看就是半天。”
曾劲松讽刺道:“搞得你像101似得。”李剑反讽,“曾哥,你当了兵怎么还是个伪军迷,正儿八经叫幺洞幺,晓得不。我说正经的,这里一千多年前属我们的土地。晓得不,这里姓阮的都是梁山好汉阮小七的后裔。我们山东人的后代。”
刘虻讥笑说:“哎哟,拉了个梁山好汉装门面,就成了你们山东人的骄傲了?告诉你,我家老祖宗汉高祖刘邦起,这块土地就是我们刘家的。直到五代十国的南汉国,这块土地的君主还姓刘。到了公元968年才独立出去的。”
李剑抓住话把反唇相讥,“也就是说,到了五代十国,南汉最后一个君主叫刘什么来着?一个金字旁一个长(鋹),是读‘Chang’?还是‘Zhang’?我不晓得。反正就是他把这块土地弄丢的。这是你们刘家祖上的耻辱,也好意思吹。告诉你,后来是我们老李家,祖上混江龙李俊,统领了这片土地。”
刘虻反讽说:“你才是胡球侃,那是小说家之言,无稽之谈,你也当真。我说的是正史,有根有据。就算我家老祖宗刘鋹把这块土地弄丢了,我今天又夺回来了。”连长哈哈大笑,“我看你俩就是一对嘴炮。”
这时猛虎连长邬崇立带着通信员走上岭来,通信员身后背着步话机,胸前挂着冲锋枪。邬崇立黑着脸走到李剑身边提起了地上的82无,指着张俊峰说:“六五幺,你才是嘴炮。凭着一张嘴花言巧语,就想骗走我的一门炮,没门!”
张俊峰笑了说:“哎,五幺幺,我们辛辛苦苦替你扛炮,你非但不领情还黑着脸来找茬?”邬连长狠狠的说:“我不上你的当!”随后口气放缓了,“辛亏指导员一语提醒梦中人。”张俊峰笑问:“他说我什么了?”“他说,搞了半天,张俊峰是师长的亲儿子。”“是啊,田指导员说的没错,我的确是师长的亲儿子。”
邬崇立嘿嘿一笑:“正因为你是师长的亲儿子,把老子惊出了一身冷汗。心想他那脾气肯定跟他老子一样。大炮被他骗到手了,还带走了四发炮弹。他先到了阵地,把炮一支,轰轰两炮,一个冲锋,阵地就拿下了。那我不就白跑一趟,成了板凳队员?”
张俊峰呵呵笑道,“哎哟老邬,你这是小心眼。我敢吗?正因为师长是我亲老子,我才不敢违抗命令。要是打好了,顶多挨几句批评,骂我抢夺别人的功劳,功过抵消倒也罢了。要是没打好,就我爹那脾气,真敢把我毙了。”
邬崇立说:“怎么就打不好?不就是几只猴子,你真还把他们当老虎哇?我跟你说,就一个冲锋,大功告成。”这时猛虎连的战士们陆陆续续走上岭来。邬连长挥挥手说:“大家就地休息。”
张俊峰看看表,六点十五,说道:“老邬,走了大半夜了,同志们都累了,也饿了。休息半小时,抓紧吃饭。下了这道岭就是七号公路,到了指定位置,咱们立即发起攻击,打他个措手不及。”
“对!犹如切菜砍瓜,嘁哩喀喳,两个高地,一举拿下!”邬崇立充满了自信,好像这一仗就像吃个便当一样简单。说着拿出了压缩饼干,一边嚼一边喝水。张俊峰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馒头嚼着,又打开了一盒腌菜罐头就着吃。
邬崇立看着张俊峰就着咸菜吃馒头,不觉嘴馋,于是说:“哎,六五幺,还有馒头没?给我一个,馒头还是比压缩饼干好咽。”张俊峰说:“还有一个,伙房里还剩俩馒头,我就带上了。压缩饼干我也带的有。”
张俊峰掏出一个馒头给了邬崇立,把腌菜罐头推到邬崇立面前说:“干粮咱俩可以共享。但是有个条件,两个高地咱俩平分秋色,你打一个,我打一个。”邬崇立说:“那不行!你的任务是负责我们的侧后防卫,这是你老子定下的作战方案。再说,你已经有了个开门红,我还寸功未立,干嘛要盯着我碗里的肉?”
张俊峰笑道:“抠门。吃在碗里还盯着锅里。”邬崇立呵呵笑了,“你才是吃完了碗里的,还惦记着锅里的。”说着又不好意思笑笑,“要平分秋色不是不可以,咱俩要达成一笔交易。”“啥交易?”张俊峰看看邬崇立,学着湖南腔“你这个‘芙兰’吖子也会做生意咯。”
邬崇立故意用湖南普通话小声说:“不是生意,也无关战事。”张俊峰喝了口水说,“既然和战士们无关,你就大声说。”邬崇立解释,“我是说和打仗冇得关系,个人问题。”张俊峰说,“我侧耳倾听。”邬崇立不好意思的说,“哦叫你‘大旧锅’好不哒?”
张俊峰笑了起来,“我是大旧锅,你也不是白面馍?咱们军人,烈日下练兵,雨雪中行军,寒风里站岗,泥水里爬行,哪个不是黑不溜秋的。你看我们的小秀才,下连队那是小鲜肉,三个月一过变成了干腊肉。”
指导员田汉祥坐过来笑道:“张连长,他的‘芙兰’普通话你听求不懂,我给你当翻译,他是说,让你当他的大舅哥,懂了吧?”张俊峰哈哈笑了,“你这个‘芙兰’吖子,谈起恋爱却要拐弯抹角。怎么,和我妹妹綦豫认识?”
邬崇立嘿嘿笑了,“不是奇遇,是前年‘哦’(我)训练时受了伤,在军区医院‘剧’(住)院,是你妹妹给我清洗伤口打针换月(药),她不是‘副市长’么。”张俊峰笑了起来,“哎哎,纠正一下,她是护士长,不是‘副市长’。”
邬崇立不好意思地说:“‘哦’的普通话蹩的不像。总之,‘哦’觉得你妹妹蛮好的,待人蛮热情,‘灰’常漂亮。后来听人家说,她是綦师长的姑娘,吓得‘哦’不敢表伯(白)了。”
张俊峰呵呵笑道:“敢情你和我妹妹八字还没一撇,就来认我这个‘大旧锅’。告诉你,我妹妹名字就叫綦豫。我继母是河南人。明白了吧?”田指导员问:“那你妹妹谈对象没?没谈的话,那你就从中撮合撮合。也解决了邬连长的单相思之苦。”邬崇立立刻跟进说:“对,这叫堡垒先从内部攻破,‘大旧锅’拜托你了。”
“你小子把谋略用到了婚恋上了啊?”张俊峰前半句是笑着说的,忽然变严肃了问,“哎,田指导员,许司令颁发十杀令,有没有临阵招亲这一条?”田指导员突然一惊一乍的说:“哎呀!差点忘了。有!临阵招亲者——杀!”
邬崇立呵呵笑道:“嗨嗨,你俩就别唱双簧了。没这一条。第一条是畏缩不前者,杀!因此我保证坚决打好这一仗。‘大旧锅’,你们是父子同上战场,已经传为佳话,咱俩再来个郎舅共同杀敌,也会成为千古美谈。一场大战离不开野战医院,说不定綦豫也会上前线咯。”
张俊峰感慨说:“以她的性格肯定要来。以我爸的性格也不会阻止她来。”邬崇立感叹说:“其实我不希望她来,毕竟是女同志,怎么能上前线呢。哦又希望她来,我要是再挂个彩,不就又和她奇遇了。到时我会大声地向她表‘伯’,綦豫——”突然压低了声音对着张俊峰耳朵说,“哦爱你。”
田指导员笑道:“哎,邬小老虎,你怎么一说到男女爱情就变成了猫叫?就是猫叫春的声音都比你大。”邬崇立瞪了眼说:“田汉祥!你是老大哥,又是指导员,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嗯!”田汉祥笑道:“好,不说了。祝福你单相思能开出并蒂莲。”
战士们吃完了压缩饼干,便靠在树上或石头上休息打盹。这时太阳出来了,山岭上的战士享受了第一缕阳光,山涧里还是一片白茫茫的云海。田指导员眯缝着眼睛不觉轻声哼唱:“太阳‘屈’来照四方……”田汉祥也是九头鸟,洪湖沔阳人,所以把太阳出来,唱成‘屈’来。
张俊峰碰碰邬崇立的胳膊说:“哎,我发现当指导员的都喜欢来一口。这是给你上政治课呢。”邬崇立说:“不错,他就会一口,第二口就跑调。”张俊峰说:“因为你的性格刚猛,他不好直说,只好借这首歌来提醒你。”
靠在树干上的邬崇立直起腰来问:“提醒我么子呀?”张俊峰问:“这首歌你知道吗?”邬崇立回道:“《地道战》的插曲,战争教学片,这几年不就放这老三战,《地道战》,《地雷战》,《南征北战》。去年放了内部片《巴顿》和《解放》,你看人家那才打得过瘾。”
张俊峰说:“别羡慕人家,我们那时有那么多弹药供你打吗?其实,这首歌才是有深意的。你看‘太阳出来照四方’,是不是照着我们也照着敌人?”邬崇立愣了愣,想了一会说,“也对,阳光不分贵贱,普照四方。”
“所以毛主席的军事思想,敌人也在研究应用。美国人不是说了,‘不怕中国军队现代化,就怕中国军队毛泽东思想化。’就连我们的对手,这个同门小师弟,更是把毛主席人民战争的军事思想应用到家了。”
邬崇立哈哈笑道:“他们最多是个赝品,咱们才是正宗。”张俊峰说:“田指导员用此歌来提醒我们,不可轻敌哟。小邬,我这个‘大旧锅’改称你小邬了啊。我比你大五岁。我问你,假如敌人跟我们打地雷战,地道战,三五成群的打麻雀战,袭扰战,我们该如何应对?”
邬崇立呵呵一笑说:“咱们已经不是过去的游击队了。他打他的,我打我的。”张俊峰说:“对呀,对敌人来说不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所以‘主席的话儿记心上’,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邬连长,我发现你有些轻敌哟。”
邬崇立反唇相讥说:“哎,‘大旧锅’,你的话我怎么听起来像《南征北战》里参谋长的那句经典台词,‘以往的失败就在于轻敌哟’。”张俊峰并未被逗笑,而是郑重的说:“当然,畏敌如虎不可取,但是轻敌思想也要不得。是任何一级的军事指挥员都不应有的低级错误。
“邬连长,我跟你说,就在昨天下午,我让周副排长抓了一个俘虏回来。这家伙是一个政工连长,抓他的时候非常配合,我原以为这小子是个怕死鬼,怂包软蛋。谁知这小子投降不变节,拒绝提供有用的情报。还嘲笑说我们‘会陷入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之中’。他给我敲了个警钟,我们的对手并不简单!”
田指导员听完二位连长的对话笑道:“哟,我无意识的哼了一句歌,没想到给你俩上了一堂毛泽东军事思想课。”
刘虻突然跳了起来,眺望着北方,连绵的山岭,流动着云雾。刘虻似乎听到了什么,用手掌挡在耳根后面侧耳倾听,耳朵的神经在抖动,突然激动的说:“打起来了!我听到了炮声。”
战士们纷纷站起,遥看北边,这里离边境直线距离二十公里。猛虎连的战士说,“我怎么听不到?”刘虻笑道:“我们侦察兵的耳朵比你们多听十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