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章 叨叨咪稍,叨叨咪稍
师政委像普通战士那样肩背冲锋枪,亲临第一线,这对战士们来说是莫大的鼓舞。时年岳秀山五十一岁,这是档案年龄,实际年龄只有四十九,应该也算年富力强了。他圆圆胖胖的脸,仿佛就是弥勒佛的造型,很有亲和力。
猛虎连和侦察连的两位指导员看望伤病员后过来,他俩脸色很凝重,政委笑道:“你俩,做思想政治工作的,打了胜仗怎么还绷着个脸?不要把悲伤情绪传导给战士,会影响士气的。”
郭自乐沉闷的说:“虎妈,我高兴不起来。就在刚才我看望伤员,我连二班副班长崔顺城躺在我的臂弯里,看着我,喃喃地问我,“指导员,我的组织问题还没解决呢?这回够格了吧?说完不久,他就牺牲在我的臂弯里。多好的战士啊!”郭自乐眼角噙着泪花。
田汉祥也闷声说道:“我们猛虎连的两名重伤员也牺牲了。如果我们的支援保障部队不能及时跟进,还会有重伤员不治身亡。还有,俘虏的重伤号得不到及时救治的话也会死亡。处置俘虏是个难题呀!”
岳秀山闻言脸色变阴沉了,命令身边的通讯参谋,“呼叫三洞幺,询问他们到达什么位置?”参谋从通讯员手中接过步话机呼叫三洞幺,得到的回复是,我们在沥水一线受到敌军的顽强阻击,又有两辆坦克被毁伤。参谋将作战地图摊铺在石头上,指出,“就在这里,和我们直线距离不足五公里。”
岳秀山愤怒的说:“他娘的!什么摩托化推进,还没我两只脚丫子跑得快。”岳秀山喊张俊峰命令:“张俊峰,你和葛大壮带侦察三排,返回去从敌人背后发起攻击。配合突击营,务必全歼沥水一线的守敌。他娘的,敌军不就是一个半连么,还真成了一块啃不动的硬骨头了?”
越秀山从通信员手里要过送话器,下达命令:“三洞幺,敌人即将火烧屁股了,你们要做好准备,调集所有营属火炮和坦克连一起做好炮火准备。”政委看看表,“一个小时以后发起攻击,要组织一个整连发起冲锋。我告诉你,杀鸡就是要用宰牛刀!在天黑以前一举突破敌军防线,要狠狠地打,此战不要俘虏,务必全歼!”
听了政委下达的命令,指导员郭自乐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叫道:“虎妈!让我带三排去执行任务。进入战场,我正儿八经还没打过一场像模像样的战斗。”政委没理他,走向集合好的侦察三排,见战士们都换装了56冲,说道:“山地作战,短促突击,还是这枪来劲,火力猛。记住,此战不要俘虏。”随即一挥手,“小虎崽子们,出发!”
随后政委对郭自乐说:“你,还有重要任务。你带领侦察一排,在附近搜索占领一处村庄,准备建立野战医院。”郭自乐不解地看着政委,“虎妈,和敌方的老乡住在一起,安全没保障啊。”
政委说:“这要怎么看。把伤员集中在野外营地,敌人只要摸清了方位,组织炮火袭击,可以毫无顾忌地打我们。我们只要入住村庄,限制了敌人使用重火器,他不至于连自己的民众一起炮轰吧?还有,要多做老乡们的工作,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还是要严格执行。要宣传我们的政策,告诉他们,我们是被迫接受战争的,争取他们理解。”
郭自乐想想说,“嗯,虎妈说得有道理。”田汉祥说:“我还担心俘虏看押问题,俘虏中还有二十几个有生力量,等天黑了,如果敌军发动袭击,这些人很可能会反叛。我们只有一个班的兵力看守,很难应对两面夹击。”
政委一阵沉思后说:“你说的这个问题值得注意,要做好预案,只要敌人有异动,立即格杀!”又问邬崇立,“你手上还有多少机动兵力?”邬崇立答:“猛虎连现在可以动用的兵力是两个半排。其中二排和三排分别扼守461和494高地,余下的两个班是九人编制,一个班用于看押俘虏,另一个班在指挥所附近执行警戒。可以说已无机动兵力了。”
政委想了想说:“这样,你从二排三排中各调两个小组,组建一个班,在俘虏营地外围布置一道警戒线,防止敌军偷袭。依我看,两个高地今夜不会发生战斗。防守这一地区的是敌军的一个独立营,已经被你们干掉了将近两个连。还剩一个半连也将被消灭,这样在这个地区的敌人就没有正规军可用。
“能够发起攻击的是敌军的一个民军营,”侦察一排长邹继先插话,“其中一个连已经被我们打残。”政委继续说:“不过民军不可小觑,他们的战斗力还是很强的,再加上他们对地形环境的熟悉,入夜后他们肯定会发动袭扰作战,要提高警惕。”
邬崇立说:“要不这样,我从二排三排中各抽一个建制班,加强俘虏营地的外围防护。咱们解放军是仁义之师,连俘虏的安全都考虑的这么周详。我想敌人发动袭击时也会顾及他们的俘虏安全吧?”
邹继先把侦察一排集合好报数完毕,指导员目视清点了一排的战士,连排长算上只有二十二人,感叹说:“虽然你们打得很不错,一仗下来,一个排已经减员三分之一了。这就是战争的残酷。”邹继先强调说,“不到三分之一,副排长周世贵和小兔子在山林里搜索敌军的一个狙击手,还没归队。”
指导员说:“我正想用他俩呢,我的‘歪歪’语不行,只会几句‘那松空叶,种对宽宏毒彬’什么的,和老乡对话,说这些没用。周世贵能和他们沟通。”邬崇立搭腔:“不知周排长把那家伙干掉没?那家伙太可恨了,三枪干掉了我的两个机枪手和一个炮班长。”
邬崇立说着举起了望远镜向山上搜索,恰是这个动作坏了事。原来那个狙击手还没被周世贵他们干掉,他一直在山林里和周世贵周旋,潜伏,目的是想干掉一个大官。那时我们没有军衔制,虽说他知道穿四个兜的是干部,但是在一群穿干部制服的人员中要确定谁是最有价值的目标,他只能从年龄和举止上判断。
如果他能断定看去年纪最长,矮胖的这个是师政委的话,岳秀山肯定是他首选的击杀目标。但是岳秀山太不像个大官了,没有高大魁梧的身材,还背着一支冲锋枪,怎么看都像个勤务兵。
当邬崇立举起望远镜向山林里搜索时,敌狙击手断定这个是大官,于是他开了枪。从六百米外飞来一颗子弹,周围的人并没听到枪声,只见邬崇立猛的一下甩掉了望远镜,噗的一下坐倒。大家惊慌地扶住连长问,“连长,你怎么了?”只见邬崇立右手捂住了左眼,鲜血从指头缝里渗了出来。
是望远镜使他成为狙击目标,也是望远镜救了他一命。六百多米外飞来的子弹,初速已经大大降低,再加上子弹穿透望远镜时又被削弱了动能,子弹横滚着击中了眼窝,造成了大面积的创伤,他左眼废了。
敌军的狙击手完成了一次绝杀,他要锁定另一个狙击目标。他移动枪口透过瞄镜看到一群解放军战士迅速卧倒,其中有两个战士迅疾将那位最年长者压在身下,由此他断定,这个一定是位高级别的首长。但是他没机会了。短短的五六秒的迟疑,他成了周世贵的狙击目标。
这个敌军狙击手用我们战士的话说,是个老兵油子。作战经验极其丰富,极善伪装。当464高地被攻克,他知道仅凭一己之力是挽不回战场失利,最多就是再打死几名解放军战士,搞不好连自己的性命也要赔进去。于是他暂时脱离了战场。
当周世贵和小涂进入山林搜寻他时,曾和他在三四十米的距离上有过一次对视,周世贵和小涂早已摘掉了军服上的红领章,两人都戴了一顶越式盔帽。而那位狙击手也除去了军服,着一身便装,手里没拿武器。解放军进入他国领土作战时,反复强调过要坚决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所以周世贵并没对他开枪,只是试探的用“歪”国语言喊话:“老乡,前面在打仗,有危险。”
狙击手表现的十分镇静,随即答:“哦,我知道,听到了激烈的枪炮声,我想去看看我们的军队打赢没?”显然,他也在试探。周世贵告诉他,“我们打输了,阵地已被中国军队占领,再往前边走,真的狠危险。”他只是嘴角抽笑一下,“哦,那我还是回去吧。”
周世贵由此判断,他应该是老乡。而狙击手已经判断出,这两个带着盔式帽,尽管会说自己国家语言,但八成是解放军的侦察兵。只是他没带武器,他的狙击步枪藏匿在一条石缝里,也幸亏没带武器,不然的话自己会被击杀。
周世贵和小涂继续在山林里侦查搜索,在草丛里发现了一套军人制服,还有一顶便帽。军衔显示是上士,帽墙内里写有他的姓名阮邵文,血型B。周世贵拿着便帽看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这位敌军上士阮邵文就是刚才打过照面的老乡。
周世贵急切地对小涂说:“小兔子,刚才我们放过的老乡,就是那个狙击手阮邵文。看到这顶帽子,我想起来了,他额头上有道明显的分际线,就是长期带帽形成的,而且他看人时习惯性的左眼眯缝,右眼直视恰是狙击手的特征。”
小涂说:“老班长分析的有道理。”周世贵说:“走,我们返回去搜寻,一定要找到他,将他击毙。我想他一定会在离我们阵地前沿四百米到六百米的距离上寻找狙击阵位,这个距离上对他来说相对安全,他带有瞄准镜的狙击步枪,可以有效地击杀我们的人员,而从我们阵地上发现和打到他,都很困难。”
周世贵分析的没错,于是他俩沿着这个距离点仔细搜索。在植被茂密的丛林里要找到一个掩蔽很巧妙的狙击手很困难。他开枪了,也暴露了自己。周世贵没有给他再次开枪的机会,在二百米的距离上发现了他,果断开枪击发。
周世贵和小涂从两个方向包抄过去,在一个草坡上的灌木丛中发现了一具披着伪装衣,带着伪装圈的人形躯体,呈卧姿匍匐在地,肩下压着一支狙击步枪。周世贵用枪管将他挑翻过来,他还没死,满脸是血,眯缝着左眼,瞪着右眼看着周世贵。周世贵轻轻一笑,“果然是你,这下你应该明白中国的一条成语,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子弹是从右腮帮打入,左耳上方穿出,半边脑袋血肉模糊。可能没伤着脑组织,还没立即死亡。周世贵掏出急救包想要为他包扎。只见他嘴角抽笑着,习惯用右眼瞄准杀人的眼睛放出光亮,仿佛是嘲笑,似乎是说,你毕竟晚了一步,我打死了你们战地的最高指挥官。
这是两国军人中两个优秀神枪手的较量。战斗打响后,阮邵文领到的命令是,寻找机会击毙中国的战地指挥官。而周世贵接到连长的命令是,找到那个狙击手,务必将他击毙。他俩都出色地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而敌军的这个狙击手似乎更胜一筹,因为他相信已经打死了敌军的指挥官。所以他有理由嘲笑对手,嘴角露出了轻蔑的微笑。这个轻蔑的微笑激怒了温柔善良的小兔子,自从踏入战场,小兔子第一次近距离上目睹了敌人血肉模糊的头颅时,是不由自主的惧怕,吓得连连后退,还被大个子嘲笑。
而老班长周世贵却说,小兔子并不是拍死,是他善良的本性见不得别人死。经过几次战斗下来,目睹到的死亡太多了。理解了什么是战争,两军交锋,谁打死谁,都属正常。经过血与火的锻炼之后,小兔子变成了小老虎,现在的小兔子再看那颗嘴中吐着血泡,嘴角咧着微笑的头颅,仿佛是魔鬼露出了狰狞的诡笑。
狙击手含笑的把手伸向腰间,但是他没带手榴弹。小兔子明白狙击手轻易不开枪,开枪必绝杀。刚才那一枪不知哪位战友遭了他毒手?小兔子看到狙击手摸向腰间,认为他是要引爆手榴弹与我们同归于尽。于是小兔子操起冲锋枪,对着他的胸膛,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一连射出了十发子弹。狙击手嘲笑的笑容收敛了。
周世贵将急救包塞回了挎包,朝小兔子笑笑,幽默地说:“食草动物也开荤啦?”说着俯身捡起地下的狙击步枪递给小兔子,“也给你弄支好枪。”又蹲身下去从敌尸身上搜出半包散装的7.62*54RSVD狙击枪专用弹药递给小兔子。开玩笑说,“再给你弄一堆原配。”小兔子笑道:“老班长,你是不是有一堆老婆?还原配。”
两人说笑着往回走,轻松的玩笑,化解了小兔子的战场恐惧,不由的回头看看敌尸说:“就让魔鬼暴尸荒野吧,这是他应有的归属。”周世贵站住了,看看小兔子,然后回身向遗体走去,脱掉盔帽,覆盖在他的脸上,轻声说:“都是为国捐躯的军人,给你留点尊严。”小兔子也跟过来,把盔式帽覆盖在他打烂的前胸上。
两人往回走,各自从裤兜里掏出解放帽,尽管没有了红五星,但仍留有五星的印记、然后将军帽戴在了头上。周世贵笑道:“哎,小兔子,知道吗?指导员夸你的枪法很有特点,能打出一串钢琴协奏曲的音符。第一发单发,当!第二发还是单发,当!第三个是短点射,当当当!第四个长点射,当当当当当。要是写成简谱,就是,1-1-3-5。”
小兔子笑了说:“这不就是《黄河大合唱》的前奏曲么,叨叨咪稍,叨叨咪稍……风在吼,马在叫,黄河在咆哮……,所以你们听我打枪,是在享受一首激昂奔腾的钢琴协奏曲呀。”
周世贵看看小兔子,不错,小兔子作为一个文艺青年走入军营,从怕见流血,忍看朋辈成新鬼,到面对狰狞,怒向刀丛奏高音,用冲锋枪打出一串1-1-3-5的澎湃音符,他已转换成一名富有柔情的硬汉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