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
岳秀山从师指挥所的安全考虑，建议綦英树推迟一天将指挥所进驻珙同镇。闻到战火硝烟味的綦老虎进入亢奋状态，拒绝政委的建议，回电说，母老虎，那块领地不是你独有，我明天就到。
师指挥所设在原敌军独立营指挥部，这座三层建筑物的大楼，二三楼已被炮火摧毁，一楼的作战室还比较完整，炮击时震落了一盏吊灯，砸坏了下面的一个大型作业沙盘，作战参谋们正在修复这个沙盘。
岳秀山带着警卫员和张俊峰来到师指，綦英树双手撑在桌面上正在聚精会神地看地图。岳秀山叫道：“老綦，分开还不到一星期，就想我这只母老虎了？”綦英树回转身，“哈哈，老岳，我是羡慕你，能够挎着冲锋枪，深入第一线，美美地打一仗。我綦老虎还叫綦老虎吗？成了大熊猫，保护动物。”
岳秀山哈哈笑道：“老虎也是保护动物哦。”摘掉肩上的冲锋枪递给警卫员，笑道：“我虽然挎了支冲锋枪，这是装模作样，一枪未放。还不如我扛支猎枪去打兔子。因为战士们打得太好了，轮不到我这个老兵出马。
“说实话，许久没打仗，对打仗生疏了。头一天我们伤亡大了一点，后来找回了感觉，越打越好。特别是侦察连，这次打得非常出色，至今他们的战损交换比还是最高的，一比十一点七。也就是说，侦察连每伤亡一个战士就要打掉他们一个班还多。”
綦英树只是冷颜看看张俊峰说：“小子，竖子成名不值得骄傲。知道吗？岳云战功卓著，岳飞从来不给他记功。你也一样，谁叫你是老子的儿子。来，老岳，咱们坐下说话。”张俊峰拉开两张藤椅，拍了拍上边的灰尘说，“师长、政委，你们坐。”
綦英树坐下后说，“知道吗，你们侦二排在咱们后方沙头镇打了一仗，和四百多敌军英勇战斗，将敌人赶出国境。最终的战报是，毙敌二十一人，这是有尸体可数的，或许打死的敌人不止这个数。伤敌三十人左右，这只能估算。当然参战的还有地方部队的一个连，加民兵一个迫炮连。”
张俊峰说：“我已收到了顾副连长的通报。我们侦二排有四位同志牺牲，十一人受伤，其中两人重伤，因为救治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他们的这次伤亡，把战损比拉下来了，没有那么高了。请师长放心，我一定要敌人血债血偿，战前我就发过誓，我们连每伤亡一个战士，我就要他们最少六条命来偿还。”
岳秀山说：“老綦，拿下珙同镇，我们取得了一个前进基地，但是残敌还未肃清，他们常常是夜间出动袭扰我们。昨天三洞幺带着一个加强连进山扫荡了，但是效果并不理想，我们反而增加了一些伤亡。”张俊峰说：“昨天我也带着一个侦察班参加了行动。我谈一点看法可以吗？”綦英树说：“可以。”
“我们面前的这股敌人是打游击出身，他们分散部署在崇山峻岭中，我们大部队进剿，兵力展不开，优势火力也失去了机动性。过去我们步兵连的伴随火炮是六零炮，改建摩托化后，有了运载工具，迫炮连换装了100迫。但是100迫在山地丛林作战，炮身重，机动性差，反应就慢。昨天作战时我们的炮兵还在组装调试，敌军的两个士兵手持一门六零炮，在500米的距离上打出两发炮弹，摧毁了我们一门炮。”
綦英树若有所思的说：“是啊，小有小的优势，昨天侦二排被敌人的炮火压制，就是民兵同志的一个六零炮连及时赶到，用六门炮火压制了敌军火力，才改变了战场态势。”张俊峰说：“师长，能不能给我们两门六零炮加强我们的火力？”綦英树说：“这个可以考虑，我和军分区商量一下，抽调一个迫炮班过来。”
岳秀山说：“老綦，现在有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虎口拔牙。不把这颗狗牙拔了，珙同镇周围就在这两颗犬牙撕咬范围之内。所以我建议你推迟一天进驻珙同，给我们一天时间把这两颗狗牙给拔了。”
綦英树哈哈大笑说：“母老虎，驱赶入侵者，捍卫领地是我公老虎的事。我来了，就这几只豺狗还不够我塞牙缝的。刚才我还在对着地图研究呢，就这么一个海拔769.5的高地，山顶面积还不如篮球场大，钟卫国动用了一个加强连，打了一天，牙没拔掉，反倒叫狗咬了几口，他这是打的什么仗？”
岳秀山说：“老綦，是我让他们撤出来的。如果说发扬不怕牺牲的精神，拼命拿下这个山头并不是办不到。这个山头的守军估计也就是一个排，如果我们付出半个连的伤亡，最终拿下了这个山头，从形式上说，我们也叫打赢了。我们不是为了夺取一座山头彰显胜利，这种胜利毫无意义。
“我曾对战士们做过一个形象的比喻，这场战争的特殊性在于惩戒，注定不可能将对手KO了，最终是靠点数来定胜负的。那我们就要多歼灭敌人，自己还要少付出牺牲。老綦，我有个提议，对于俘虏，能不放尽量不放，带回国去。要不然战后交换战俘，我们手上没筹码就被动，而且难堪！我们拿什么标定我们是胜利者呢？有个指标就是看战俘的数量。”
綦英树沉思一会说：“就地释放俘虏是上级的决定，目的是减轻作战部队的负担。有一定的道理，但没做长远考虑。的确，战后交换战俘，如果我们手上没对方的战俘的话，就会显得难堪，被动。这让我想起了抗美援朝的停战谈判，就是在战俘问题上我们显得很被动。我们被俘人员反而成了敌人炫耀战果的成绩单，成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岳秀山说：“所以，对俘虏，能不放就不放。而且想办法尽量多歼灭敌人。侦察连有个尖刀班，参战以来打了五次战斗，歼敌六十九名，至今保持着零伤亡。尖刀小组有三只九头鸟，他们说是一条命能顶九条命，打死十个才赚一个。按这个比例打下去，我们才可以自豪的说取得了完胜。”
綦英树点了支烟吸着，哈哈一笑说：“各省的兵我都带过，军中有些传说，四川兵打仗勇敢，湖南兵打仗火辣，广西兵打仗凶狠，哎，这九头鸟们打仗肯动脑子。老岳，我也不想让战士们拼命去玩命。现在咱们火力强大，炮团已经就位，只需动用一个榴炮营，十二门大炮给老子轰，等炮兵轰完步兵上去捡尸体。”
张俊峰轻轻一笑，叫了一声“爸！”他这是以儿子的口气要和父亲理论，不是跟上级首长讨论问题，所以话中带有调侃，“现在军中流行一句话，‘穷则战术开花，富则地毯轰炸’。老爸现在是鸟枪换炮了，有了本钱打富仗。这是美式打法，万炮齐轰，饱和轰炸，动不动就来个范佛里特弹药量。但是不一定能解决问题。
“昨天榴炮营也动用了一个炮连进行火力支援，打了三个波次炮击后，我们一个排步兵发起冲锋，一位战士冲到半山腰触雷负伤。敌人在阵地前沿布置了大量反步兵地雷，如果拼死冲锋，势必付出大量伤亡。而敌人在山头的反斜面修有一个U形坑道，炮弹是打不到那地方的。只能是浪费炮弹。”
綦英树冷颜看看张俊峰，咬牙切齿说：“好小子，你敢讽刺老子。”岳秀山抿嘴笑了一下。綦英树又口气平和了说，“要依你小子怎么打？说给老子听听，老子也不是听不进不同意见的人。”这时作战参谋走了进来报告，“师长，沙盘模型已经修复。”綦英树说：“正好，咱们到沙盘前推演一下，我听听你的方案。”
进了作战室，几个参谋人员和通讯人员立即起立，作战参谋掏出伸缩指挥棍拉长一截，介绍沙盘，“这是敌人留给我们的一比五百的珙同区域地形图，我们测算了，比例不是很精确，但地形地貌很逼真，可以直观的看到珙同镇周围的地形地貌。”綦英树说：“方参谋，把指挥棒交给张连长。”
张俊峰接过指挥棍，指着地形图说：“珙同镇被攻破以后，有近四百多残敌撤退到珙同以南这道山脉里，从右往左咱们逆时针数一下，这是769.5高地，离珙同镇老街区1.5千米。再往左西南方向是787.3高地，它的正南面，有两座分别标高的812和840.7高地，往右南方是标高737和757.8高地，再转回来是563.2高地。几座山峰形成一个C形环抱，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769.5高地就像是一颗突出在下颌的犬牙。
“在这个高地的反斜面有两个藏兵洞，他们大约布属了一个加强排的兵力，有两门82迫击炮和一门20高射炮，白天他们躲藏在山洞，到夜晚就搬到山头对珙同镇打冷炮。打完就撤回山洞，我们用炮火反击作用不大。高地前沿布置了大量地雷，如果我们用步兵进剿，势必付出很大的伤亡。”
綦英树说：“直接说你的战斗方案。”张俊峰收起指挥棍说：“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正面不好打，我们是不是从反面打？”张俊峰用手形比了一个张开的虎口，“769.5高地反面是这样一个环形山抱，很像一个张开的虎口。769.5高地和563.2高地形成犄角，好比是虎嘴上下颌的一对犬牙，而这个虎口里各座山峰，就如同一排磨齿，如果从反面打769.5高地，就等于进入虎口去拔牙。
“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敌军这个独立营，现存兵力有两个半步兵连，一个炮兵连，有六门82迫。还有一个民军连，民军连里有一个迫炮排，有四门六零炮。这个独立营过去有一个防空炮连，装备的是我们为他们量身定制的六门20双联高炮，用来打低空目标的。本来是轮式拖曳的双联火炮，在山区机动性差，他们拆分成十二门单管炮，自制了三脚架作为反器材反步兵武器使用。这种炮被我们缴获了一门，摧毁两门，加上保有环节产生的损坏，估计目前还有四到六门。另外他们还有若干挺十四点五的高射机枪，步兵普遍使用的是自动步枪。
“面对这样强大的火力，我们能不能进入虎嘴里去拔牙？我看能！危机中寻找战机，往往这个战机是最能凑效的。‘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危险越向前’。我想，白天我们进不去，乘夜色我们能不能潜伏进去？等到黎明时从后山发起突然攻击，打它个措手不及。
“为此昨晚我让两个侦察员潜伏了一夜，摸清了敌人的活动规律。在769.5高地和563.2高地有一条狭窄的小道，这条道并没有布雷，因为这条道也是他们进出的通道，他们夜晚常常派出袭击小组潜入到镇周边进行袭扰活动。
“769.5高地上他们是不生火做饭的，因为生火冒烟会暴露位置，容易遭到我们的炮击。因此他们每天早上会有两个炊事兵往山上送饭。这样机会来了，我可以带一个班的兵力，乘夜色潜伏进丛林里，等天亮后，我们截杀两个送饭的炊事兵，然后借机上山，往山洞里送进两筐手榴弹，让他们饱餐一顿。
“师长，这就是我的战斗方案。”张俊峰嘻嘻一笑，“师长杀鸡喜欢用牛刀，我杀鸡喜欢用手术刀，我保证不损一兵一卒，拔掉这颗虎牙。希望师长批准这个战斗方案。”綦英树不置可否的斜了儿子一眼，“看你小子得意的，还想演一出智取威虎山呢！”
张俊峰笑道：“我没那个能耐，我只想动下手术刀，虎口拔颗牙而已。”师部的工作人员已晓得张俊峰和师长的关系，听了父子俩的对话到觉得蛮有趣，纷纷失笑起来。岳秀山察言观色，已知师长的内心已在考虑张俊峰的战斗方案了，笑道：“好，小张，你先回去做好准备，待师指再研究一下方案的可行性，然后再做决定。”“是！”张俊峰立正敬礼后退出作战室。
綦英树背着手绕着沙盘不断踱步，有时若有所思的停了下来，点根烟盯着沙盘某一点沉思一阵。然后又转圈，这样转了许久，突然对方参谋说：“方参谋，通知参谋长和炮团长，钟营长，来指挥部开会。”
这些人员到齐后，綦英树叙述了张俊峰的战斗战术设想后说：“张俊峰的这个想法很大胆，也有很大的风险。当然也有成功的可能性，打仗有时候是必须要走险棋的，没有那个敌人会让你四平八稳地去打他。关键是看你胜算有几成。
“指挥员层级不一样，考虑问题的侧重点就不一样，看问题视角不同战术设想就不一样。如果站在沙盘的南面看这片地势和敌军的布局，的确像一个张开的虎嘴，769.5高地就是下颌上的一颗犬牙，要拔掉这颗虎牙把钳子伸进嘴里去拔，当然是最省事的。
“当你站在侧面看这块地形，769.5高地和563.2高地中间打开了一个口子，从口子钻进去，是一个两边山峰夹持的一个长形山谷，像不像一个口袋？说起口袋，就想起咱们刘帅，刘帅是最擅长摆口袋阵的。口袋阵是打歼灭战的最好方法。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往口袋里钻？
“如果站到沙盘对面去看，我就有点不寒而栗了！为什么，我看到了一个肉磨子。上下两边山峰是两片磨盘，769.5高地和563.2高地的空隙就是漏斗，漏斗的作用就是让你把料送进去，然后磨盘一转就碾成了粉末。所以敌人并不封闭这个漏斗口，他不怕你进来，就怕你不进去。所以昨天政委果断叫停了钟卫国的攻击行动是对的。
“那么张俊峰提出的战斗设想是不是就不可取呢？我看有可取之处，他的可取之处就在于偷袭。一支小部队从磨眼里钻进去，不被发现，就成功了一半，拿下了769.5高地就大功告成。因为拿下了769.5高地，就意味着打掉了上半个磨盘，磨盘只剩一半了，磨盘就失去作用了。
“张俊峰是以一个连级指挥员的思维来设计战术方案的，设想还不够大胆。我想，如果成功拿下769.5高地，敌军的相邻高地，必然进行炮火反击。正好，炮团的侦察连派出一个观察组和侦察兵一起潜入进去。敌人开炮就暴露了位置，立即测算出坐标，即时回传指挥部，发现一个打掉一个。这样咱们就能顺势扩大战果。根据这几天来的战斗经验看，对付山洞里的敌人，最好用的武器是火焰喷射器，再派出两组喷火兵随侦察班一起行动。”
綦英树对钟营长说：“昨天你吃了点小亏，明天让你捡个便宜。你带一个加强连在563.2高地右侧机动，要做好两手准备。如果侦察兵偷袭失败，你们冲进山口，接应他们回撤。如果偷袭成功，等炮兵敲掉了563.2高地的火力点后，你立即组织两个排的兵力发起冲锋，乘势拿下563.2高地。
“这样，老虎嘴上下两颗犬牙一块给它拔了，没了犬牙的老虎就失去了撕咬力，剩下的几颗大牙咱们再一颗颗的敲掉。哎，我要让那个傻小子看看，你老子我不但会耍大刀，也会用手术刀。方案就这么定了！你们各自做好准备。”
参谋长提醒说：“师长，根据天气预报，今晚有小到中雨。”岳秀山说：“有利也有弊，利大于弊。下雨声会掩盖行进的脚步声。弊端是会让行军变得困难，会让潜伏变得更加艰辛。人家张俊峰表态说，‘明知征途有艰险，越是艰险越向前’。”
岳秀山并起中指和食指叩击沙盘邦沿，敲着鼓点说，“我要给这种不畏艰险的精神唱两句赞歌。”清了清嗓子唱道，“‘共产党员时刻听从党召唤，专拣重担挑在肩’。又改说，“侦察连的尖刀班不但有三只英勇善战的九头鸟，还有四位顶天立地的共产党员呢，加上张俊峰和周世贵俩党员，那是——改唱“‘任凭风云多变幻，革命的智慧能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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