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章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战争的画卷并不一定是杀声震天，硝烟弥漫，有时它会像绣女一样静静地完成一幅行线缜密的绣绢。下午六时，张俊峰接到师指的电话命令：“六五幺，今夜行动代号——乞巧。做好准备，午夜出发！” 电话是参谋长打来的，张俊峰不明白，问，“乞巧是哪两个字？”“乞讨的乞，巧妙的巧。”
张俊峰说：“明白。”放下电话对指导员说：“老郭，想不到綦老虎也会大姑娘绣花了，今夜行动被命名为乞巧。”郭自乐想想一笑说：“这恐怕是虎妈的命名，乞巧节又名七夕节，七夕，谐音奇袭，那帮猴子再精明，恐怕也猜不透七巧和乞夕是一对孪生姐妹。”
张俊峰呵呵笑道：“你小子不愧是虎妈肚子里的蛔虫，他的花花肠子你都一清二楚？”郭自乐笑了说，“老张，今晚咱俩互换一下角色咋样？我来唱主角。既然明天这一仗是大姑娘绣花，我比你合适。你唱长坂坡比我合适。”张俊峰笑道：“哎，指导员，要知道张飞那是粗中有细哦，这个角色还非我莫属。你是内当家的，给我看好家就行。”
不打无准备之仗，把战斗的节奏点精确配置到每一个战斗员身上，张俊峰是一个战斗艺术的指挥家。子夜十一点四十，张俊峰起床，迅速穿好行装，来到一班驻地，因为隔壁住的是老乡，所以张俊峰没有下达紧急集合的命令，他也没有把行动意图事先告知一班战士，目的是要让战士安心睡上半夜的好觉。
他先是把周世贵悄悄叫醒，他俩挨个把战士轻轻拍醒，用手语告诉战士不要做声，到外边集合。不一会一班的战士集合完毕，张俊峰带他们走出屋场，做了个下按手势，战士们围着连长蹲下。
张俊峰轻声说：“今夜行动叫乞巧行动，所以大家要像大姑娘绣花一样做到心平静气。关键点是要做到隐秘行军，即使做不到像蚂蚁那样静静无声，也必须达到像蛇行那样悄然出没。第二要点是静默潜伏，要像邱少云那样，即使烈火焚身，也要纹丝不动。
“战斗发起时间大概是清晨八点左右，敌军有两个炊事兵要往769.5高地送一天的食物，他们背着两只背篓，我们在半路截杀他们。要点是不能发出较大的动静，两人一组，周世贵和李剑一组，曾劲松和刘虻一组，一人负责掐住他们喉管不让他发声，另一人协助将他迅速干掉。
“截杀成功，我们就有了下一步行动，由周世贵和小兔子搭档完成，你俩乔装成两个炊事兵往山腰的坑道送食物，背篓里装上两捆集束手榴弹，敌人送饭给咱们吃，咱们也要回敬点礼物是不是，送他们两筐‘皮蛋’改善伙食。”
大家心里窃笑，张俊峰又说，“周世贵和小兔子，你俩要携带微冲，其余人员携带突击步枪。哦，曾劲松带一支狙击步枪。大家明白了吗？”众人点点头。张俊峰看看刘虻，“你怎么又把领章帽徽戴上了？”刘虻小声回答，“连长，我就是喜欢三点红。”张俊峰严肃的说：“摘掉！大家去准备枪支弹药，把身上所有能引起叮当作响的非战斗用物去掉，然后披上雨衣。”
五分钟后准备就绪，这时指导员披了衣服出来，叮嘱战士们，“同志们，这次战斗有很大的风险，这是虎嘴里拔牙，一旦失误，就变成往虎嘴里喂肉了。同志们要做好牺牲的准备，决不能当俘虏，更不能当叛徒！”战士们说：“明白！”
这时通讯员小刘跑了过来，叫道：“连长，我来背电台。”张俊峰说：“不需要，这玩意我会用，这次行动去的人越少越好。”随后十二人的小分队出发了。尽管是静默行军，但是欻欻的脚步声是消除不了的，只是分贝很低，五十米之外是很难察觉的。
到了镇口的哨卡，参谋长在那里等待，还带着四名战士。参谋长介绍说，“他俩是炮兵观察员，他俩是防化连的喷火兵，配合你们一同执行任务。张俊峰，你有什么注意事项向他们交代一下。”
张俊峰看着四个人交代说，“主要是行军要保持静默，你们身上能引起发声的器件要固定好。有些器材怕淋雨的要注意防潮淋雨。还有，你们的领章帽徽要摘掉。开战后你们要注意自身安全。”
这时开始下雨了，张俊峰和参谋长握了手，“首长，下雨了，您回去吧。我们出发了。”参谋长交代说：“我已经通报了前面哨卡，你们悄然过去就是。今夜我在师部值班，有紧急情况直接呼叫洞洞三。”
周世贵带路走在前面，走出老街哨卡时两名执勤哨兵目送侦察兵过去。由老街穿过一条三十米长的小巷，进入到乡间小道，由此弯弯曲曲走了四十多分钟。769.5高地和563.2高地两峰交错，远看峰峦叠嶂，疑似无路，走近了却是峰回路转，一条小道曲径通幽。
山腰和山顶都有敌军驻扎，白天要是从这里走过一队人马，是不可能遁迹于无形。只有借助夜幕这件隐身衣才可瞒天过海。但是夜色并不能将行军的脚步声一并消除，只有借助自然界产生的噪音来掩盖行军的脚步声。火烧赤壁周瑜可以借得东风，雨打芭蕉声掩盖了行军的脚步声。天助我也！
过了这道最危险的山隘，进入山谷腹地最大的困难是不能辨别路径。尽管周世贵和小兔子昨日清晨从这里摸出时做了记号，但是漆黑的雨夜是根本看不清任何物体，更不用说记号。又不能打手电照明，队员们都在左臂上拴了条白毛巾，一个牵一个的接踵跟进。
周世贵凭借记忆和感觉又走了一段时间，真感觉是山穷水尽了，回头贴着张俊峰的耳朵说：“连长咋办？摸不着路了。”张俊峰说，“如果大方向没错的话，就地休息，等天微亮时再说。”周世贵说：“这个方位应该没错。”张俊峰回头贴着黄永胜耳朵说：“依次传令，就地休息。”命令依次传递给最后一个是小兔子。大家就地坐下，找个能靠背的地方静默等待。
行军时并不觉得冷，坐下来不久就有一股侵骨的寒意袭来，战士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咬紧牙关。好在雨势渐在收敛，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亮起一点灯火。周世贵欣喜地说：“没错，山谷里有几户人家，大概是该做早饭了。”张俊峰看看表，七点十分，这是北京时间，如果不是阴天的话，这里也是曙光微露的时候。
这时的能见度已经能看到二三十米了。周世贵站起，分开被雨水压倒的一片竹林，往前探了一段路，回身招了招手，大家悄声跟进。周世贵对张俊峰说：“没错，前边就是上山的小路，离道路五十米时你们在密林中隐蔽，我们四个在道路两侧隐蔽待敌。”
大约是八点半左右，从山道上走来两人，前者穿着军用雨衣，后者戴着斗笠披着一块白塑料，他们背着背篓躬身前进。走到伏击区时突然被窜起的周世贵和曾劲松卡住喉咙拖入灌木林里，刘虻随即用匕首结果了一个。当李剑举起匕首刺向另一个时，周世贵抬了下胳膊肘猛磕在李剑的手臂上，李剑非常诧异，且听周世贵低沉的说，“是个女的。”
张俊峰和黄永胜迅疾过来，见是位脸色黄瘦的农家女性，顿时理解了周世贵不忍下手的心情，拍拍周世贵的肩头说，“可以理解，要我也下不了手。绑了吧。”李剑摘掉女人肩上的背篓，掏出尼龙绳勒住她的口腔，系了死扣，捆了手脚拴在一株树下。周世贵蹲下身对她说，“我们不会伤害你的，等行动结束会放了你。”
黄永胜从背篓里倒出一篓冒着热气的蒸番薯，看另一只背篓里装了一桶粘稠的烂菜叶叶煮的粥饭。小兔子拣了一个红薯吃了起来，张俊峰并没阻止，战士们便纷纷吃了起来。张俊峰笑了说，“人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还给咱们送早点，回敬他们几颗黑皮蛋吧。”
黄永胜将十枚手榴弹捆作两捆，装入两个背篓。周世贵和小兔子将微冲挂在腋下背了背篓朝山上走去。张俊峰带领其余人员间隔三十米跟进。接近半山腰坑道口时，周世贵举了下手，张俊峰立即示意大家停止前进，做好冲锋准备。
周世贵和小兔子继续朝上走去，小兔子打开了冲锋枪的保险做好了射击准备。只见离洞口有个较缓的坡面，一名军人只穿着毛线衫正在缓缓地打太极，有这样雅趣的人大概是指挥官吧？
他扫了一眼来人，一边打着太极随口问了一句：“阿坤，今天怎们送饭晚了？”周世贵明白这时任何回答都会露出破绽。只低着头“嗯”了一声立即蹲下，身后的小兔子随即开火，十几米的近距离射击不用精确瞄准，太极打得再好也是挡不了呼啸的子弹。他当胸中了两弹，头上又中了一枪，一命呜呼了。
周世贵和小兔子随即甩掉背篓，各自抱了捆手榴弹分别向两个坑道口冲去。张俊峰挥手让大家快速跟进。离坑道口还有十几米时周世贵卧倒，侧脸看看小兔子，等待小兔子接近另一个洞口时，才能展开同步攻击。小兔子到位后两人同时掏出一枚发烟手榴弹扔向坑道，乘着爆炸后的烟雾，迅速跃起将集束手榴弹拉火后抛进坑道，然后迅速卧倒横身滚出十几米。
随着两声巨响，两个坑道口冒出硝烟。在洞里等待吃早餐的敌人没想到吃了一顿手榴弹。残敌开始组织抵抗，被冲上来的战士用密集的火力压制。张俊峰立即指挥喷火兵往坑道里喷射火焰。这是一个U形坑道，两边同时进火，一时间烈焰滚滚燃向进深，不一会听到坑道里响起了数声爆炸，大概是引爆了弹药，坑道里的敌人应该不会有活的了。
表面阵地上还有两个活的，是设立在山顶的观察哨。开始他们并没意识到是遭受到攻击，而是想到可能是坑道里的弹药不慎爆炸，便从山顶往下跑来看究竟。负责警戒的曾劲松和刘虻发现后举枪要射，张俊峰幽默地说：“留个报丧的。”曾劲松说“明白”，一个精准射击将前面挎望远镜的击毙，后面背步话机的吓得立即卧倒，手持送话器嗯啦嘎啦地呼叫。
张俊峰笑道：“他报丧，我报喜。”打开报话机呼叫，“洞洞三，我是五六幺。洞洞三，我是五六幺。”接话的却是綦英树，“我是洞洞幺，请讲。”张俊峰说：“报告洞洞幺，巧妇做了一顿无米之炊。感谢二厨帮忙，烧了一把好火，成烤肉了。”綦英树平静回道，“知道了。注意冰雹！”
张俊峰命令曾劲松，“那小子出色的完成了咱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赏他一颗花生米。”曾劲松随即举起德拉贡诺夫狙击步枪，瞄准向山顶逃蹿的报务兵，精准的一枪将他撂倒。张俊峰命令大家进入坑道口，洞内温度还很高，油烟味刺鼻，战士们解下毛巾捂了口鼻。
张俊峰和两个炮兵观察员趴在坑道口外沿观察敌情。只听两声尖啸，从563.2高地飞来两颗迫击炮弹落在坑道外十几米外爆炸。张俊峰笑了说：“就这六零小炮，还凑什么热闹。刘虻、李剑，你俩向对面的山头撸上一梭子。”刘虻说：“这么远的距离，打过去没用。”张俊峰笑道：“你会唱歌，咋就不懂和声伴奏？”
刘虻立即领会了连长的用意，将冲锋枪举过头顶哗哗的打了一梭子，李剑也跟着打了一梭子。敌军也挺配合，咣咣打来两发炮弹。就这两炮，炮兵观察员捕捉到了炮阵地的位置，马上计算出坐标参数，用步话机通报给指挥部。
我们的炮群试射了两发122榴弹，观察员修正参数后报了回去，过一会我们的炮群打了一轮排炮，准确的把563.2高地上的炮阵地清除了。随后我们的火箭炮营对563.2高地进行炮火清除，目的是破坏防御工事，清除雷场，给步兵冲锋做准备。一时间呼啸的炮火从头顶飞过，覆盖了对面山头，张俊峰从望远镜里看后感叹道：“哎呀，这牛刀还是比手术刀厉害呀。”
刘虻对李剑和曾劲松笑道：“这就是喀秋莎，多么温柔的‘姑娘’，哪晓得这么暴躁的脾气，好家伙，把山头犁了一遍，步兵再冲上去，去捡胳膊大腿吧。”曾劲松问刘虻，“哎，刘虻，《喀秋莎》你会唱吗？”刘虻轻声哼道：“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喀秋莎……”李剑偏和刘虻打岔，叫道：“错了！不叫喀秋莎。叫107。”刘虻反讽，“先头你说56班是你媳妇，见了喀秋莎就成了‘要领妻’了？”全班都笑了，连长也跟着笑了。
炮火准备完成后，我们的步兵开始进攻。敌军从737、757.5两个高地组织火力对我步兵群进行火力拦阻，不过是两门20炮，两门82迫击炮而已。他们的炮火一开炮，立即被炮兵观察员捕捉到目标，随即把坐标传了回去，我们的炮群立即进行了压制还击，打得敌人没了脾气。眼睁睁的看着563.2高地落入我手。
这场战斗从上午九时打响，仅用三十分钟就结束了。中午的时候綦英树和炮团长带着突击营二连的一个排来到769.5高地。张俊峰吓了一跳，赶紧让首长进入坑道，责怪说：“首长，这是前沿阵地，你们怎么能来？”綦英树不苟言笑的说：“我怎么不能来？不是有你这个带刀护卫吗。老子怕个球！儿子，当爹的说了句粗话，你千万别学我。”
张俊峰无奈的摆头笑笑说：“什么带刀护卫，我只会耍手术刀。”綦英树指着炮团长说，“你放心，我还带着青龙偃月刀呢。”张俊峰向炮团长敬礼，“王团长，你们打得太好了，我亲眼目睹了你们用宰牛刀杀鸡，那真叫痛快！伸头一刀，缩头还是一刀，敌人只有挨宰的份。”
王团长哈哈大笑，“老弟，不能跟你比，按投入产出比来算，你只打了几颗手榴弹，就消灭了一个加强排。我是大炮一响黄金万两，六门榴炮打了一个基数，一个火箭炮营每门都打了一个基数，你去算算打了多少黄金？根据战报，563.2高地消灭敌军才十五人。”
张俊峰问：“那么我们有伤亡吗？”王团长说，“还好，一死两伤，一位战士是触雷牺牲的。炮火不可能把地雷都清除干净。”张俊峰说：“生命最宝贵，只要战士们少牺牲，不管用多少炮弹都值。据二战资料统计，美军每消灭一个敌人平均消耗2.5顿弹药呢。”
綦英树问：“你们的战报怎么还没上报？”张俊峰说：“就目前情况，表面阵地打死三个，山路上杀死一人，活捉一人，离坑道口近的地方发现五具尸体。因为使用了火焰喷射器，引燃了洞内弹药连续爆炸，洞内烟尘很大，没有及时清扫洞内。刚刚黄班长才带领战士去洞内进深查看去了。我们自身没有伤亡。”
綦英树要过望远镜观察对面敌军阵地，对王团长说：“老王，拿下了这两个高地，这个磨盘阵就剩半边了，磨盘只剩半边，那只是个摆设。这里就交给突击营和侦察连执行绥靖任务，你们炮团明日剑指同城。”
黄永胜带着尖刀班战士从洞内来到洞口，看到綦英树高喊：“首长好！”綦英树挥手说，“战场上这一套就免了。只要你们好我比什么都高兴。”他看看战士们一个个黑黢黢的，笑问：“你们哪个是小秀才啊？”
刘虻回答：“报告首长，是我。秀才不敢当，那是指导员给我起的外号。”綦英树说：“我听岳政委说尖刀班里有三个九头鸟，非常了不起。其中有个小秀才很有才华。我还以为是个白面书生，原来也是黑不溜秋的。”说着哈哈大笑。
刘虻不好意思地用衣袖抹抹脸，衣袖上粘的也是烟灰，反而抹成了花脸，就像现在的特种兵的刻意化妆。刘虻笑笑说：“那是岳政委瞎夸我，我哪有什么才华。就是有时写几句诗歌滥竽充数。”
綦英树笑道：“会写诗歌那是大诗人唻，我最敬重诗人了，特别是军旅诗人，写出来的诗有豪气，不娘气，能鼓舞士气。唐诗里有许多边塞诗，写得非常好。‘醉卧沙场君休笑，古来征战几人回’。不过——小秀才，你得给我活蹦乱跳的回去。哎，今天这一仗打得非常精彩，能不能来两句凑兴。”
题外话：《喀秋莎》是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著名歌曲，虽然他本身是首情歌，但很受苏联红军战士的喜欢，常常是唱着喀秋莎走向战场。近年来我军参加俄军阅兵时也常采用《喀秋莎》的旋律作为队列进行曲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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