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章:军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也有你的一半
张俊峰和刘虻被送进了野战医院,张俊峰的伤势并不严重,后背宛若北斗七星状被崩了七块弹片,后颈窝也中了一块弹片。妹妹綦豫来看哥哥,见哥哥打着赤膊俯卧在床上,背上粘满了纱布包,脖子上还缠着纱带,便开玩笑说:“哥,是不是上了战场二十几天没洗澡,痒痒了,让猴子给你挠痒痒挠的?”
张俊峰侧脸看着调皮的妹妹,他俩相差十岁,张俊峰失笑起来,忍着痛说:“你算说着了,没想到猴子们的爪子还有点锋利。不过没你牙齿锋利,猴子挠我时没感到痛,你一说,我倒有点剜心的痛,你就这样冷嘲热讽你哥?”
綦豫剥开一个橘子掰了两瓣喂到哥嘴里说:“先堵上你的嘴,听我说,哥,其实你的伤不算重,弹片侵入都不深,有两处还是石头碴崩的,镊子一扒拉就出来了。就脖子上一块弹片碰到了颈椎,还好没伤到神经,要不你就瘫了。哥,你比别的伤员幸运多了。这场战争下来,有多少缺胳膊断腿的。我见多了。”
张俊峰连忙问:“对了,綦豫,我们连的小秀才,刘虻的伤情咋样?没生命危险吧?”綦豫说:“还好,生命体征平稳,就是将来走路走不稳了。”张俊峰惊问,“怎么?要截肢?那让医生尽可能多保留一截。”綦豫说:“已经截了,从脚掌处,还好,保留了脚后跟,影响走路是肯定的。”
张俊峰叹道:“嗨!很有才华的一个小伙子,咱爸和岳叔叔都非常器重他。撤退时岳叔叔还特意叮嘱我,张俊峰,你一定要把小秀才给我活蹦乱跳的带回来。知道吗?小秀才还有另一个绰号,班里的战士们叫他班政委。”綦豫噗嗤笑了说,“班政委?太逗了。看来岳叔叔是要把他作为政工人才培养的。”
张俊峰说:“我感觉咱爸是要把他往军事人才方向培养,这小子的脑袋瓜特别聪明,比我十八岁时强多了。”又疑虑的说:“现在失去一只脚,很可能意味着在服完义务兵役后被复员退伍,他的军旅生涯可能就此结束了。哎,也怨我,晓得不该擅自做主打这一仗,小秀才也就不会受伤了。”
綦豫惊讶道:“我听方参谋说,为这事咱爸发了好大的火,嚷着要枪毙你!果然是你不经请示,就擅自行动。还好,是你的铁哥们方参谋替你打圆场,说这次行动你跟他商量过。爸把方参谋劈头盖脸骂了一顿,你个小屁参谋不带长,放屁都不响!跟你商量过就不违纪了?
“也得亏岳叔叔替你擦屁股,说尽管侦察连事前没汇报,但你的作战方案还是很吸引人的。如果他事前请示,老綦,我想你也会同意他打这一仗的。爸说,那就不一样了。我会完善他的作战方案,在我国边境一侧山头上布置一个迫炮连,进行火力拦阻,他也不至于被人家追着屁股打。我能跟军分区协调,让边防连派出一个排在界河边接应他们,掩护他们安全过河。”
张俊峰感慨的说:“姜到底是老的辣,咱爸考虑的确实比我周到。其实是我是临时起意,走在路上想到这股敌人竟敢窜到我们后方企图袭击野战医院,还敢袭击正在做手术的我妹妹。不教训他们一下,还不知道我张俊峰也是三只眼。
“于是才决定搂草打兔子,打个短平快,快打快撤。顺便给咱们侦二排牺牲的四位同志报仇。也给我妹妹出口恶气。我在全连发过誓,我们连只要牺牲一个战士,就要他们六条命来偿还。我得说话算话是不是?我连的几个九头鸟还说这个指标定低了,应该九命抵一命,十命咱们才赚他一命。”
綦豫嘿嘿笑了说:“哥,哄我开心是不是?你就加油添醋的发挥吧。不过你们连的几个湖北籍战士都挺逗,说九头鸟有九个脑袋,有一个是专管逗乐的。有个叫丁大勇的在沙头镇保卫战中自告奋勇代理了排长,头部被弹片崩了一下,送到了野战医院,说他的脑壳是合金钢的,炮弹壳是铸铁的,没他的头硬。哥,你猜他叫我什么?”张俊峰笑道:“‘副市长’!”綦豫轻盈一笑,“那里,他叫我嫂子。把我当成你媳妇了。”
张俊峰哈哈笑了说:“这个误会还是两年前产生的,那年我从山东老家结婚回来,你来连部找我,战士们都误把你当做了连嫂。”说到这里,张俊峰突然想到了邬崇立,“哎,綦豫,猛虎连长邬崇立的伤怎么样?”
綦豫说:“他,送来的第二天就转总院了。现在可能转北京了吧?要装义眼,这手术咱们这里做不了。这个‘芙兰’吖子,‘副市长’就是他叫起来的。搞得整个医院现在都叫我‘副市长’了。”说着綦豫咯咯笑了起来。
张俊峰见妹妹笑的很愉快,试探的问:“这‘芙兰’吖子见了你——向你表白什么没?”綦豫自然明白哥哥想问什么,于是笑道:“我们聊到岳叔叔说军人的爱情是梯恩梯炸出来的,他说梯恩梯是惰性炸药,没有雷管引不爆。我说那你就做黑索金。大概他想了一夜,第二天和我告别时说,还是做梯恩梯的好,梯恩梯有可控性,不需要他爆炸会永远沉默。怎么哥,你想做那节引爆雷管?”
张俊峰一时不知说啥好。沉默了一会说:“打仗的事我从不优柔寡断,说干就干。儿女情长的事我处理不好。你看,我的婚姻也不是我做主,是姨妈,养母给我老家找了一个,我二话没说,回去就结婚了,搞得我现在还两地分居。哎,要是郭指导员在就好,让他给你讲讲红尘姻缘,婆婆妈妈的事他是内行。”
正说着郭自乐来了,进门笑道;“我咋就婆婆妈妈了?老张,我跟你说,你受伤退出了战场,我接替你指挥,打得不比你差。我和小兔子两人狙击三十几个敌人,打退他们三次进攻,毙伤敌十几名,掩护三班安全撤离,最后我俩也全身而退。告诉你老张,二百米外,我一枪毙敌,比你六十米内三枪毙敌一名是不是更牛——”他见綦豫在,没好意思说那个逼字,尬尬一笑。
綦豫还以大方轻盈的一笑说,“那个字全国都流行,除了假正经不用,男女通用。指导员你别不好意思,小秀才注解的好,牛逼就是牛气逼人的简略说法。指导员,你来的正好,陪我哥吹吹牛逼,有个人陪他吹,比服镇痛药还得劲。我走了。”郭自乐噗嗤一笑,“得劲两字遗传你妈妈的,你这性格,遗传你爸的,那像个小妮?十足的野小子。我看谁敢娶你?”綦豫回头说:“我正想打光棍呢。”
郭自乐被说得一愣。綦豫回头一笑,“光棍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张俊峰摆摆头,“她呀,我爸都镇不住她。不过她对待病人还是挺温柔的,所以把邬小老虎都给迷住了。现在看来没戏了。哎,老郭,掫我一把,坐起来咱们说话。”郭自乐将张俊峰扶起,坐在床梆上,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对面。
张俊峰单刀直入的问:“挨批了是吧?”指导员笑笑说,“是!昨天师部召开营以上干部会议,咱们连是直属连,把我也叫去了。老爷子发了很大的火,点着名把你臭骂了一顿,还要我派人把你抬到会场去。”郭自乐夸张的说,“幸亏我没执行命令,要是抬到会场,估计老爷子当场就把你毙了!”
张俊峰非常诚恳的说:“不请示,擅自行动,确实属于重大违纪行为,幸亏没酿成重大损失,否则真毙了我也不冤。”郭自乐认真的说:“开完会,师长和政委把我单独留下来谈了话,我才明白老爷子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知道吗?150师出事了,在回撤的路上448团擅自做主,不走大路走小路,说是要搂草打兔子。结果一个营遭到敌军包围,又派了两个连去救援,结果也陷入重围,其中一个连,集体投降。”
“什么!集体投降?真有这事?”张俊峰顿时愤怒了,叫道,“这他妈的也太没骨气了吧?!这样的连长放回来干脆枪毙得了!”郭自乐说:“事件过程还有待调查再做结论,所以还没公开通报。政委说,幸亏你们全身而退了,虽小有人员受伤,但跟战果比起来可以忽略不计。政委替你求情说,只要打胜仗,错误也有光。写个检讨算了。只是对小秀才受伤他感到非常可惜。”
“关键是师长怎么表态的?”张俊峰问。郭自乐嘻嘻哈哈的说:“师长到底是你亲老子,这板子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顺着政委的话说,你们回去,一写检讨,二写总结。”张俊峰噗嗤笑了,随后说:“老郭,严肃点!”
郭自乐滑稽的笑笑,又一本正经的说,“好,严肃点。我想是这样,总结么你来写,评功摆好的事我不跟你争。检讨我来写,反正我的脸皮比你厚,肉麻的话我也说得出口,妄自菲薄我也下得了嘴,无非是把屡战屡败,写成屡败屡战,不就蒙混过关了呗。”郭自乐嘿嘿笑了。
张俊峰跟着呵呵笑道:“高!实在是高。哎,指导员,你真是我的好搭档。咱俩就一红一黑的唱双簧。将来你要是犯个错,我替你兜着。”郭自乐装着严肃认真的说:“我要是犯了错,那就是原则性的错,你兜不住的。”张俊峰笑了说:“我还有什么功可摆?功过抵消,没被枪毙就万幸了。倒是对战士和班排长们的功劳,咱们要好好摆一摆。”随后两人就连队一些事情交换了意见。
指导员和连长交流商量工作后来看刘虻,见面后笑道:“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小秀才,我给你带来三万奖金。”说着递给刘虻三封家书。又笑道:“这字迹娟秀,是女朋友写的吧?听大个子说你女朋友长得蛮漂亮。他的原话是‘晓得有几灵醒哟!欠得曾劲松哈拉子直流’。小兔子跟着帮腔,‘靓妹的耶’!”
刘虻不由得笑了笑,笑意里充满幸福感,又故作掩饰说:“指导员,别听他们瞎说,我才十八岁,咋会谈恋爱呢?”指导员笑道:“我不相信你不会谈,以你的文采,谈恋爱肯定是高手。”刘虻为了缓解尴尬,便撕开一封信看。
指导员转移话题说:“支部正在讨论给你们请功。初步确定,你会被记一等功一次,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三次,还有一个集体一等功。另外也准备为你和周世贵涂建业申报战斗英雄称号。”刘虻突然笑了说:“是吗?这下圆了她的梦了。”随后笑着把信递给郭自乐说:“指导员,这封信可以公开,没有肉麻的话。”
指导员接过信看,有一段话是这样写的:刘哥,家里一切平安。现在春耕开始了,我学会了驾牛犁田。这头牛跟你一样的脾气,犟死了,全靠鞭子敲打它才走。在学校时你喜欢跟老师犟嘴,在部队是不是也喜欢跟领导犟嘴?对了,我晚上做了一个梦,梦到你把立功喜报寄回来了,二弟要和我抢着看,不小心把奖状撕成两半了。气得伯要打他,我拦住了伯说,两半正好,军功章有你们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
指导员看到这里不禁也笑了说:“哎,你这女朋友蛮会说话的,情商很高。说得非常好!军功章有你的一半,也有她的一半。小刘,你这个女朋友不错。通情达理的。”刘虻苦笑一下说:“指导员,说句心里话,我才十八岁,真后悔不该这么早谈恋爱。”
“啧,咋说呢?”指导员皱了眉,咂了咂吧嘴,先是顺着刘虻的话说,“十八岁这个年纪谈恋爱确实早了点。”接着来了个转折,“但是——既然谈了,就保持着,何况这姑娘的确不错。对了,刘虻,你在战场上不是构思了一首小诗,你把它整理出来,润润色,寄给军报,争取多发表些作品,也可以写一些通讯类的新闻稿件,这样对你提干有好处。
“不妨顺便给你透露一下,我和连长沟通过了,我们一致认为,你尽管失去了半个脚掌,但仍属轻伤,我们仍然希望把你留在部队,尽管放在一线连队不合适了,但是坐机关还是可以的么。你也知道,师长和政委对你是很欣赏的。”
刘虻当然明白指导员说的坐机关意味着什么?自己很快就会被提干的。他想起了对彩霞的承诺,却不幸被战争阉割了未来的幸福,不由得一股悲怆涌上心头,突然情绪失控,趴在枕头上呜呜地哭了起来,指导员安抚说:“小刘,不要激动,以你的坚强完全可以挺过来。我们军队里,独臂将军,独腿将军成双成对唻,你比他们好多了,仅仅是前脚掌没了。”
刘虻呜咽道:“指导员,我……我……已经不是男人了,知道吗?我的两个孕育生命之源——没了!”指导员先是一愣,后来才意识到刘虻为啥说后悔过早的谈恋爱。愣怔了好长一阵不知说啥好。